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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发的秘密
迟子建
①女作家进入写作时,这有着丰富感知的长发,不知不觉做了她们的笔。
②回望自己的阅读史,客观地说,我欣赏的作家,无论中外,还是男性居多。尽管如此,我喜欢的女作家,也是大有人在。如法国的乔治桑,英国的勃朗特三姐妹和侦探小说之王阿加莎克里斯蒂,以及中国宋代的词人李清照。她们来自不同的国度,生活在不同的时代,但她们的作品在世界文学艺术的天空,熠熠闪亮。
③在我眼里,女作家就像月亮的妹妹。月亮在天上,月亮的妹妹在大地上。月亮没有尘埃,但月亮的妹妹在尘世中,所以女作家的呐喊,皆因蒙尘而生的忧伤。由于女性天性的慈悲,她们笔端流淌的文字,不管多么粗粝豪放,质地都如水一般柔软。她们的文学,也就更接近于天籁之音。很奇怪,我喜欢的一些女作家,生命都像朝露一样短暂。夏洛特勃朗特活了三十九岁,艾米丽勃朗特不过三十岁。她们更像是月亮的妹妹,将尘世的苦难与哀愁,欢欣与忧伤抒写到极致,就去拥抱月亮了。
④女作家的写作,没有任何题材是她们不曾涉猎的;没有任何文体探索,是她们不曾尝试的;没有任何枷锁,可以禁锢她们浪漫飞扬的文思。她们写战争历史,写家族往事,写政治风云,写时代变迁,别有洞天,并不逊色于男作家;而在处理家庭伦理、两性关系等一类题材时,更是驾轻就熟,成就斐然。女作家的作品,野心不大,格局却不小,她们不期望自己的光焰会照亮这世界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只要有一片阴影因她们的光芒而退却,她们便很知足了。
⑤无论从中国还是世界来看,文学正被商业浪潮裹挟着,在弥漫全球的空虚中,陷入迷航。为了畅销,以抒写暴力、丑陋、变态的性为要素的作品,纷纷出笼。而这样的作品,极少有出自天性喜洁的女作家之手。女作家们还是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独处一隅,守护着文学的尊严,让文学的审美,像清凉的钟声一样弥散。
⑥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战争的发动者,政治阴谋的制造者,基本都是男人,可受难的往往是女人,是那些本该让我们满怀怜惜的平民百姓。当人性坠入深渊时,人类连野兽都不如了。女作家生性惧怕流血,惧怕撕心裂肺的生死离别,她们对和平有着更热切的渴望。
⑦世界上除了一些少数民族的特殊风习,男人一般是不留长发的,而女人喜欢留长发。可是中国有句俗话,叫作“女人头发长见识短”。那么女人头发长,见识果然少吗?至少从我列举的女作家的文学实践来说,非也。而且,女性还成了这世界民间神话和传说的有力传播者。那些我们祖母辈儿的人,也许不识得几个字,可脑子里装满了故事。那故事中的人是星辰的化身,那故事中的动物能开口说话,那故事中的蘑菇变成了房屋,那故事中的石头居然流出眼泪,那故事中的枕头插上了翅膀,那故事中的葫芦里藏着金娃娃。我们童年的长夜,就是被这样的故事照亮的。
⑧这些故事从哪里来?显然不从书本中来,它们口耳相传,不知多少世纪,如一条隐秘的岁月之河,悄悄流过我们的心田,滋润和照耀着我们。这样的故事也不都是欢欣,它也有恐怖,有离愁,有悲苦,但因为讲故事的多为老年女性,她们在传承过程中,那历经沧桑的悲悯,满月似的慈祥,不知不觉与故事融合,让我们看到了光,看到了暴风雨后的彩虹。女作家的写作,同这些没有拿起笔来的民间神话传承人一样,柔情备至。
⑨女性的这种美好情怀从哪里来?也许秘密就埋藏在她们的长发里。这难以割舍的长发,更多地接受了阳光和月光的照拂,更多地接受了清风和雨露的滋润,更多地接受了男人的爱抚,更多地接受了婴儿的抓挠,更多地感受了植物生长的气息,也更多地听到了大地深处的叹息,所以女作家进入写作时,这有着丰富感知的长发,不知不觉做了她们的笔。这笔游走在天上时是彩虹,游走在大地时是晨雾,游走在地下时是暗河!
⑩女人的长发多么浪漫——虽说这长发有时也会束缚和限制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