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阅读
迷人的酱香
孟德会
①母亲从乡下的弟弟家归来,提了一桶豆酱趔趄着走进家门。哥嫂都在,大家已经计算好了母亲回来的日子,一是迎候母亲,再者就是想分享母亲辗转500多里辛苦的路途拿回来的豆酱。母亲知晓我们的心思,一边讲述回乡的见闻,一边给哥哥和我分发豆酱。酱桶打开了,久违的浓郁的酱香在屋子里漫溢开来。母亲笑呵呵地分发着,我小心地帮忙,生怕糟践了母亲的劳动。望着桶中汩汩流出的金黄、浓稠的豆酱,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家乡———个只有三十几户人家的村落。
②我家住在村子的西头,三间茅草房,房屋前是一方足有半亩大小用矮树篱笆围成的菜园。打我记事起,父亲在村上供职,所以农活、家务大多由母亲操持。记得小时候,每到开饭的时候,饭桌上总要摆一碟母亲舀上来的豆酱以佐餐。就是这一碟豆酱,使我的童年生活变得有滋有味。
③在家乡,母亲算得上是下酱的高手。每到秋季,豆子成熟收割了,一包包的豆子刚从谷场上运抵家中,母亲就开始着手制作起豆酱来。豆酱的制作需要一道道烦冗、细致的工艺。先是选定新收的上好豆子,放在铁锅里煮。灶子里燃起了熊熊的火,屋子里热烘烘的,铁锅里的豆子在沸水中“噗噗”响。大约两个小时的光景,豆子煮熟了,煮烂了,锅里的水也干了,母亲开始挽起袖子,用木制的瓢捣起豆子来。因为秋季里农活忙,这样的活大多在晚上掌灯的时候进行。灶里生着火,土炕被炕洞里的浓烟熏烤得像烙铁一样。我和哥、弟睡不着,赤裸着脊背在灶房里串来串去。母亲借着一盏微弱的烛火,神色专注地捣着豆子——此时的母亲俨然成了一位身怀技艺的工匠。
④豆子捣好了,母亲的头上早已是汗涔涔的了。接下来,母亲把捣碎的豆子用黄皮纸打包成近似窝头状的块,置在荆条筐里,酵藏在房梁上。等到次年的四五月份,村子里飘起鹅绒一般轻盈的柳絮的时候,母亲才把豆子块从房梁上拿下来。
⑤该下酱了。这个程序有很多的门道:一是要有一口洁净的瓦缸,里面不能装过鱼、肉,也不能腌过酸菜,否则下出的豆酱口味不够纯正。瓦缸备好了,需盛上调合适中的盐水(盐水过浓寄会变苦,盐水过淡酱会变酸),然后将发酵好的豆子浸入盐水里,用一方透气透光的白布或纱布罩上,再用伞状的白铁帽遮盖住,为的是防止夏日的暴雨灌入。这个时候,豆酱尚不能食用,豆子需要在盐水里再次发酵。这期间,豆酱需要精心打理。每日除了让豆酱经受充足的日照,还要用木制的酱把上下搅动。随着时日的推移,豆酱渐渐地发酵了,每每用酱耙搅动时,瓦缸里会泛出许多白沫。母亲便用勺子将白沫舀起,倒掉。我至今能清晰地忆起母亲用酱耙搅动豆酱的情形。那个时候,我经常伴在母亲的身边,听着酱耙撞击瓦缸时发出的闷闷的声响,看着橙黄的豆酱上下滚涌,我小小的鼻孔里充盈着芳醇的酱香……
⑥如今,离开家乡二十余年,母亲被我接到了城里,哥嫂也进城寻了一份工作,只有弟弟仍在乡下。当初一铺炕上戏耍滚爬的兄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现在房子住得宽故,装潢考究的居室里却没有放置瓦缸的一隅之地,终日三餐尽是儿时无法企及的美食甘味,可我总觉得缺少一碟母亲条手制作的金黄的豆酱。我不知多少次在梦里咀嚼过那醇香的豆酱,那醇香会时时勾起我对童年、对那个养育过我的遥远的村落和那个普通宅院的幸福回忆。这回忆经过酱香的浸润变得愈发经久、纯美,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