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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标语
徐怀中
文化教员的职责,本来是为司令部干部战士上文化课。眼下一个战役接一个战役,根本没有休整时间,文化课早撂到一边去了。汪可逾不好意思总是处于“失业”状态,她跑去找“五号”要工作。齐竞倒不感觉这有什么不妥。
“有空余时间,你不正好可以多练练古琴吗?”
如果在文艺团体,你一天二十四小时练琴,那是提高专业水平,领导表扬群众称赞。在九旅司令部,练琴多了,人家自然就会有反映,话讲得很不中听。完成了本职工作,利用业余时间练琴,别人就管不了那么宽啦。小汪考虑很实际。
“五号”找来政治部宣传科长姜科长,当面把文化教员汪可逾推荐给他,由宣传科安排小汪参加标语组工作。姜科长知道,小汪出身于一个颇有名望的书法世家,标语组求之不得的。他心里那一份兴高采烈,就别提了!表面却假作诚惶诚恐的样子说:“首长!我怎么好收编汪参谋这位大才女,吓死了我们小组那些人,谁还敢动笔写标语?”
汪参谋先是给别人打下手,很快她就成为标语组的一支主力军了。姜科长特地配属给她两个兵,负责她工作所需的各项勤务,保证她不会从梯子上摔下来。
现在小汪单独执行任务了,便立即舍弃了常用的美术字,回复使用柳体楷书,充分发挥了她的童子功优势。虽然在砖墙上很难体现毛笔字奥秘之处,但毕竟是楷书,更容易为读者所接受。老乡们反映说:“这位女八路写出的字与别人不一样,一眼就认得出,不用你大伤脑筋去猜。”
春秋天还好,一到七八月,面对被太阳烤得滚烫滚烫的一道砖墙,去刷大标语,真得拿出一点精神头来。强烈的紫外线照射下,臂膀和脖颈上立时就脱掉一层皮。十冬腊月,小汪几乎是颤颤巍巍站在木梯的顶端了,还要高高举起手臂,向上够着去写标语。石灰水倒流进入,顺着小臂而腋窝、而腹股沟、而大腿小腿,冰凉冰凉的直至脚板心。
行军途中,部队休息埋锅造饭,标语组哗啦一下全散了出去,要不了多久,村里再找不出空白墙壁了。怕就怕的是,往往写到半半拉拉,传来紧急集合号声,部队开拔了。标语组慌了手脚,不得不立即收拾摊子,跑步去赶部队。汪可逾也赶上过这样的情况,两个小战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住地喊:“汪参谋!快下来,快下来!部队走远了!”
汪可逾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只管站在梯子上继续刷她的大标语。即刻停手,去追大部队,把尚未完成的一半标语留在墙上,算是怎么一回事呢?她绝对不能接受。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勾上了黑边,任务圆满完成。
延误太久,部队出去很有些里程了。他们不要命地紧追慢赶,汪可逾大口大口喘气,再也支持不住了。两个战士只好扔掉标语桶子,分左右一边一个,架着汪参谋猛跑……
汪可逾是标语组人员中出勤率最高的。随着部队行军路线,辽阔的冀鲁平原不知多少面墙壁上,都留下了她的楷书手迹,堪称明丽灿烂的一道战地风景。旅政治部组织了一次表彰会,特地表扬汪可逾在宣传战线上取得的突出成果。会议就在标语组工作现场举行,由政治部主任亲自主持,宣传科长宣读了表扬决定。
下面一项是颁发奖状奖品。奖状不必说,千篇一律,都是那么一张硬纸片。奖品是一条雪白的羊肚子毛巾,对外不会公开讲的,其实是姜科长掏自己津贴费买来的,科里并没有这一项开支。
司仪朗声宣布:“请汪可逾同志上台领奖!”会场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可是受奖人小汪坐在最后一排长板凳上直发笑,上边再三催促,她死活不去领奖。虽然那条羊肚子毛巾正是她特别需要的,写标语扎在右手腕上,石灰水就不至于流进袖口里去。
倒也说不上汪可逾如何反感,但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给她的感觉这像是哄小孩子,没有一个表彰决定,没有一条羊肚子毛巾,难道我就不会好好干吗?
政治部主任考虑到,发奖仪式再这样勉强进行下去,很可能闹得谁都不好下台。他向姜科长暗示一下,姜科长立即宣布:“今天的会议到此圆满结束,散会!”
(选自《牵风记》,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