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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笼
【坦桑尼亚】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①
那些季节性出现的沼泽,把市区和乡镇分了开来。小店正处在通往市区的一个主十字路口上,地理位置不错。每天清晨,最早的那批工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时,小店就开门营业了。晚上,一直要等到最后的游荡者没精打采地回家才会打惮。哈米德觉得当售货员挺好,能看到形形色色的过路人。忙的时候,他脚不着地,一边和顾客们插科打浑,帮他们从货架上取下各种商品,一边为自己的驾轻就熟而沾沾自喜。干得累了,就一屁股坐在一只充当钱柜的箱子上休息片刻。
姑娘是在他正打算关门时来的。见到姑娘,他殷勤得没了边。姑娘却一脸嫌恶。“打一先令的印度酥油。”她说话时侧着身子,不愿意看他。她身上裹着一块布,在昏暗的灯光下,露在外头的肩膀闪着亮光。他弯腰打酥油,心里充满渴慕和心悸。她付了钱接过碗,转身就走进了夜色中。谁知道这黑沉沉夜幕下隐藏着什么祸害人的东西呢?他等着,心里甚至盼着她的求救声,但他什么也没听到。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站在那里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时,开始厌恶起自己来。她完全有理由鄙视他。他的身上和嘴里都臭烘洪的,从来不去别的地方,洗得勤快又有什么用?他整天都待在店里,年复一年像个傻子一样被困在圈栏里。
第二天晚上,姑娘又来到店里。当时哈米德正和老主顾曼塞聊天。曼塞使劲地打量着姑娘。“有鞋油吗?黑色的。”姑娘问。“有。”哈米德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于是他又清了清嗓子,重复了一遍“有”。姑娘笑了。
“欢迎你啊,我的小心肝儿。今儿过得怎么样?”曼塞怪腔怪调地搭讪道,“你可真好闻,身上喷喷香!”
哈米德背对着他们,手忙脚乱之中,竟然想不起鞋油放哪儿了。等到他终于找到的时候,才发觉姑娘一直在盯着他看。
晚上关好店门,他就去法吉尔老人那儿坐上一会儿。老人是店铺的主人,就住在店后头。白天,一个女佣会过来照顾他,作为回报,她可以从店里拿一些日用品回去。晚上,哈米德就陪这个体弱多病的老人坐坐。
哈米德睡在里面露天的院子里。碰上下雨天,就在店里收拾出一块地方,凑合上一晚。他 从不出门。自从十几岁来到这个小镇后,哈米德一直在为老人照看小店,而法吉尔则为他提供食宿。他常常想念他的父母和他出生的那个小镇。尽管他不再是个孩子了,但一想到这些还是会让他泣不成声。
姑娘再到店里买豆子和糖的时候,哈米德称分量时客气了点。她看在眼里,冲他笑笑。他很开心,尽管他知道姑娘的笑中带有揶榆。再下一次,她竟然跟他说话了,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问候。后来她又告诉他自己名叫茹基娅,刚搬到这里,和亲戚们住在一起。
哈米德问她老家在哪儿,“姆文贝马林戈。”她说,说的时候一条胳膊伸得老长,表明那地方离这儿很远。从她穿的蓝色棉布衫上,哈米德看出她是做帮佣的。
关了店门以后,他就站在后院的门廊上。多年来没有亮色的生活使他变成了这个样子,以至于现在会望着这个陌生小镇的街道,幻想这个并不熟悉的姑娘成为他的救星。他锁上店门,走到街上。令他惊讶的是,自己竟然不觉得害怕。
堤坝上灯光闪烁,星星点点的亮光在黑暗中连成了一线。谁住在那儿呢?他心想。他害怕住在对岸的人,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哪儿,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他转身往回走。他总算迈出了第一步,做了以前不敢做的事。
每次她来店里买东西,他都会多给一些,等着她莞尔一笑。偶尔壮起胆子,他也会恭维她长得漂亮,她则会喜滋滋地报以微笑。
一天晚上,茹基娅来店里买糖,她还穿着那件蓝色的工作服。她跟他打趣:“你在店里干了 这么久,肯定赚了不少钱吧?有没有专门挖个洞来藏钱啊?”他说:“我一无所有。"她咯咯咯笑了,表示不相信,看到他又加了满满一勺,她笑了。“谢谢。”她说着凑过身去接他递过来的袋子,“你总在给我东西,我知道你也想得到回报。那样的话,光靠这些小恩小惠就不够喽。”哈米德很不好意思。姑娘冲他笑了笑,就一头扎进夜色中去了。
(有删改)
注释①: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英籍坦桑尼亚作家。2021年,因“毫不妥协并充满同理心地深入探索着殖民主义的影响,关切着那些夹杂在文化和地缘裂隙间难民的命运”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