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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灯
孙方友
吴公干是陈州城南小吴庄人,年幼读儒书,勤奋好学,成绩优异。但因家道贫寒,为让兄长吴公锦进开封武备学堂就读,自动辍学。十四岁投师学铁匠,学得一手好手艺,同时也养成了一种刚强勇敢的性格。他为人正直,主持正义,不随波逐流,敢于扶弱济贫,反对权贵,在陈州城内颇有威信。有一日,清政府地方官吏向铁匠铺勒索捐税,蛮不讲理,公干看不过,挺身而出,与之相争,几遭不幸。气愤之下,投军当兵,去了省城。
那时候,已是1906年的春天。大概就是这年春天,吴公干的胞兄吴公锦被选送到日本东京留学,学习法政。同年,经人介绍加入同盟会。第二年,吴公锦从日本留学回国到开封创办“大河书社”,联络同盟会员及开明人士,积蓄革命力量,为推翻清王朝做准备。吴公干闻讯,弃军投之,在书社做招待。此间,他常与同盟会的领导人张仲瑞、刘积学、杜潜、程克等接触,受到革命思想的熏陶。他以推翻清朝统治为己任,斗志极高。
武昌起义一声炮响,河南同盟会积极响应,决定于12月22日夜举义,以放火鸣炮为号,分区出动。公锦公千二兄弟此时更是日夜奔忙,协助总司令联络开封民军和商学各界进步人士,并帮助部署兵力。不想在起义就要爆发之际,义军内巡防营统领柴德贵叛变,突遭汴军包围,起义失败,不少革命者惨遭杀害,吴氏二兄弟双双被捕入狱。
12月23日,敌人开始审讯吴氏弟兄。他们先拉出公干,问他为何要反清复明?吴公干直言不讳,厉声回答:“我为革命而来,无所畏惧,朱元璋的天下,失之胡儿,即不还之朱家,也应还之汉人!”问官要把他推出斩首,他说:“革命党遍天下,杀之难,杀之尽更难!不杀革命党,革命党就不多!革命党不多,革命就不容易成功。革命党的血,就是灌溉自由的肥料!杀,是我求之不得的!”言毕,伸颈大呼:“杀,杀,杀!
真可谓无所畏惧了!
敌人需要的是怕死鬼,所以对此恨之入骨,最后想出一条毒计,把吴公锦也拉到刑场,对他们说:“你们兄弟二人,一奶同胞,如果谁先动手把谁杀了,谁就可以活命!”
公锦和公千二人一听此言,禁不住仰天大笑,笑毕,兄弟俩深情地望着。吴公锦说:“兄弟,分别一夜,如别三秋,心想今生今世见不到你了,不想还有如此杀场之缘!”吴公干说:“哥,你我能有今天,算没白做兄弟一场!兄弟没啥盼,只盼来世你还当我哥!只是有一点,咱俩一死,苦了咱爹咱娘了!二老养儿不容易呀……”
吴公锦叹了一口气,对弟弟说:“那咱就面朝南给爹娘叩几个响头吧!”
言毕,兄弟俩双膝扎地,面朝陈州方向给爹娘“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兄弟俩再相望,都是一脸“红牡丹”。二人相视一笑,站了起来。
哥说:“兄弟,你动手吧?”
弟说:“哥,你动手吧?”
……敌人当然不允许他们磨磨蹭蹭,端来两盏灯,放在他们面前,先杀吴公锦,鲜血扑灭了一盏灯,再杀吴公干,鲜血扑灭了第二盏灯。兄弟俩的鲜血交叉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很大的红色“十”字架!……
后来一位颇有名的画家以此景状创作了一幅油画,取名为《血灯》。
(选自孙方友《陈州笔记》)
文本二:
孙方友之所以对小小说锲而不舍,植根于他对小小说深刻的文体意识。他是小小说的觉悟者。他早早地看到了小小说独有的文学功能与不可低估的独立价值。见微知著,以小见大,是人们认识世界的规律和方法;一斑窥豹,滴水现太阳,更是文学反映世界的规律和方法。孙方友在小小说中看到了“大”。
小小说聚焦焦点,放大细节,微型可编微,微型可显微。正如细胞解剖可成人类标本,地方邮票可成世界窗口。因其“寸铁杀人”的功能,小小说向为小说家族中的小精灵,为长、中、短篇所不可代替。如律诗之绝句,亦为文学史之一景观。
就写作艺术而言,小小说更需要作家呕心沥血成为妙手。孙方友清醒地认识到小小说对作家实力、功力的挑战。小小说因其小而无法藏拙,无法兑水,不给粗疏留下空间,因其数量大又必须避免重复。因而不仅选材要刁钻,布局要出人意料,语言要像鸡汤一样有味道,一石三鸟,意趣横生,对细节精雕细刻,以一二动作或片言只语突显人物性格,笔简神肖,即事见人,着墨不多,而一代人物,百年风尚,历历如睹,最终在艺术长廊里留下人物的脚步声,让读者难以忘掉。
(孙荪《卷帙浩繁的百姓列传一读孙方友<小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