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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包谷的老人（节选）
何士光
ㅤㅤ①七月半，落溪坪的人们动手扳包谷。
ㅤㅤ②刘三老汉的包谷，是队长刘诚喜带了人去帮忙扳的，开始。只去了三个男子汉，以为一次就能担回来，哪知道，在坡上一清点，就连三十个汉子一次也未必能把完，在那包谷林旁边，刘诚喜他们惊愕得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ㅤㅤ③消息顿时传开了。这天下午，刘三老汉家的土坡简直像赶场，乡亲们都来帮忙、探望，临近黄昏的时候，包谷全扳回家了。满满的五十七挑。这些包谷晒干簸净之后，不下三千斤。从落溪坪这两年的收成来看，一家五口的收成大抵这样，可是，这却是刘三老汉一个人细心耕种出来的，这就不能不叫人吃惊。
ㅤㅤ④直到吃夜饭了，女人和娃娃老远地呼喊起来，人们才渐渐地散去。后来，过不了几天，这事也渐渐淡了下来。
ㅤㅤ⑤可是不久。就在八月开头里的一天，入夜以后，有人慌慌张张地传过话来，说刘三老汉病了，病得很厉害。
ㅤㅤ⑥不一会。刘三老汉歇息的屋里站满了人。从门槛那儿往屋里探望。油灯的光线静静地抖动着，透出来好些黑色的，一动不动的背影。后来的人进不去了，只好留在外面，留在那间黑暗的、砌着月牙形的灶台的屋子里低声地谈论。往昔的日子那样艰难。他不是一次次地都挺了过来？好容易到了今天，他又收了那么多的包谷。为什么要别大家而去呢？不，不会的！
ㅤㅤ⑦刘三老汉的灰黑而补缀的帐子给撩起来，掖在枯黄的什竿做成的床架上。隐隐地现出来蜡染的、蓝底上带着白色菱花的土布被单。他就躺在那儿，头枕在窄小的，长方形的枕头上，合着眼睛。
ㅤㅤ⑧刘诚喜俯下身呼唤他，也得不到一点回应。他的眼帘垂下来，安详地合着；一点也不像病了，不过是安歇了，仿佛他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可以落心地歇下来，在蓝色的夜里宽余地睡过去。油灯的光亮飘忽着，在他的脸上变幻着光彩和暗影，像一个安详而亲切的睡梦，使他脸上的笑意更恬静、生动……
ㅤㅤ⑨这时候，落溪坪的木匠刘诚贵，一个四十来岁、脸长长的男子汉，急急忙忙地赶来了。他对刘三老汉病倒了尤其不相信。等到他清楚了事情确实是这样，一跺脚回过身来，对大家说：
ㅤㅤ⑩“嗨呀，这昨会呢？前天三伯还我我给他做家具！”
ㅤㅤ⑪“嗯？”多亲们不明白，有人问道：“做……家具？”
ㅤㅤ⑫“是呀，”木匠刘诚贵说。“三伯用他卖包谷的钱。做两张柜子，一张碗架，一张方桌，四条板凭，是给翠娥的！”
ㅤㅤ⑬四乡亲们都怔住了：翠姨，是刘三老汉的小女儿，二十年前嫁到五十里外的七星场。难道说，二十多年了，他心里还一直记挂着这回事？翠娥出嫁的时候，一件陪嫁的东西也没有，刘三老汉是抹着眼泪望着她走的。可是，那是怎样的年成呢？那时连衣食都那样艰难。他才死了妻子和儿子。自己也病着，靠翠娥照料才活下来，哪还顾得了这些？算来，翠娥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万分想不到，刘三老汉心里竟然还一直丢不开！
ㅤㅤ⑭这一来，队长刘诚喜也想起来。前几天，三伯颤抖着手交给他32块线，托他还到乡信用社。不知道是哪一年欠的贷款；一个时常为刘三老汉挑水的后生，也跟着省悟了，说三公昨天还送给了他一只珍爱的鸟笼。大家都知道。那只鸟笼子牵连着一缕已逝的韶光……
ㅤㅤ⑮一时间，乡亲们做乎明白过来了。感到刘三老这这一回真要去了。有的女人失声啜泣起来。刘诚喜他们又弯下腰去。哽咽着声音呼唤：
ㅤㅤ⑯“三伯，三伯！”
ㅤㅤ⑰“三公，三公！”
ㅤㅤ⑱后来，人们看见刘三老汉合着的眼审微搬地动了一动，终于慢慢地睁开来。他依旧那样安详，仿佛他已经远远地去了。听见乡亲们呼唤。才又回过头来同大家再见上一面。说他总算活到了这一天。做完了自己的事情，该回去了……
ㅤㅤ⑲刘诚喜一见三伯睁了眼睛。连忙同乡亲们商量。打发人去七星场叫翠娥，去乡场上请医生，分头进行。不一会。落溪坪的夜色因岁月的沉淀而更显宽厚和深远，在那条轻卷着雾岚的、成年累月都静静地蜿蜒的石板路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ㅤㅤ⑳赶紧， 赶紧！刘三老汉辛苦一生，还能把好日子过下去，也说不定……
（选自《全国优秀短篇小说集》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