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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情
田光明
他是驻我们村的下派干部,住我家后边的瓦房里,在村里轮流吃着派饭。派到我家吃饭时,我去叫他吃饭,母亲叮咛我见了他就叫王伯。在我家吃过几次饭后,我与王伯就熟悉了,他有事了,就喊我给他跑路,多是让我去代销店给他买烟抽。
在村里,王伯和村里社员一样,行走在田垄之上,扶犁躬耕,种瓜点豆,收种碾打,样样活他都干着。
每次,王伯从县城来,都要给我带一本书,送我阅读,使我知晓了外面世界的精彩。母亲每每做好吃的,我都要给王伯送去,让他尝尝。
那年冬天,王伯还送我一件六成新的棉大袄,是带毛毛领的那种。他说是儿子穿过的,他当兵了,就送给我穿。当着王伯的面我试着穿,有点大。母亲笑着说:“合适!合适!”王伯走后,母亲就用红包袱给我包裹上,放在柜子里。说等我上了初中就能穿了。
两年后,上级要求王伯回城里上班。离开村里那天,我也跟在母亲身边,送王伯到山梁下。大家都依依不舍地,跟王伯告别。王伯眼含着泪, 说了很多感激的话。他说喝惯了这里的山泉水,爱吃母亲烙的锅盔馍,还有村里慧婶的手擀面,说得送他的人脸上都挂着泪花。
我上初中了。寒风刺骨的冬天,我穿着王伯送我的棉大袄,坐在教室里做作业,把手缩进袖筒里,就感觉暖暖的,我的字也写得端正而有力。
那年春节前,母亲准备好了家里头场打的黄豆,晒干的核桃、花椒,攒下的鸡蛋,让父亲用扁担挑着进城给王伯家送去。母亲说城里人大鱼大肉吃多了,就稀罕咱农村的特产。天麻麻亮时,父亲肩挑着自家的特产走下山梁,到镇上乘客车去往县城。
夜幕降临时,父亲回到了家里。他满心欢喜,向全家人说王伯请他吃了碗牛肉煮馍,还是精品的。王伯升到政府一个局当了局长。他还问我的学习情况。特别让我父亲感动的是,王伯坚决不让父亲挤客车,让朋友驾车送父亲到镇上。上下车时,王伯的朋友亲自给父亲开关车门。
那年以后,每到春节前,母亲都要准备些黄豆、小米、核桃等,让父亲肩挑上去县城,给王伯家送去。记得那年连着下了几场雪,道路不通。外婆又去世了,父亲忙得没能去成王伯家。过年时,母亲总是在念叨,说她过年心里空荡荡的,不踏实。春节后,母亲让父亲去了王伯家,送去些特产和年馍。母亲说,王伯就爱吃咱家磨的面粉。
父亲过世后,去王伯家送东西的事就落在了我的肩上。我去县城比父亲容易,因为,我家有了一辆摩托车,去县城方便多了。每年我去时,母亲总希望我能多带点特产,她说,你王伯家人多。她还说,别让你王伯说咱乡里人小气,舍不得。
走进县政府家属院,我敲开了王伯家的门,年事已高的王伯流着泪, 拉着我的手,长时间不愿放开。老人自责着,他没有给我家帮上啥大忙,让我们还待在农村受苦。我说,现在农村一天比一天好,粮食年年有余,家里也盖起了小楼房。
那就好!王伯欣喜地说。他又幸福地回忆着他驻村干过的事,问我他设计开挖的那条通村路路况如何?他搞的人畜饮水工程能满足人们生活用水的需求吗?说起往事,他满脸的荣光。他问着村里的张战宏、王福生、姜来喜……他们日子过得咋样?让我代他向他们问好,他还准备了礼物,让我给他们都带上。就连村里几个喜欢抽卷烟的老汉,他都记在心里,让我给他们每人拿一把上好的卷烟叶。
又是一年,我去王伯家。进得门,我没有见到王伯,他儿子在家。他告诉我,王伯和王婶去了南方女儿家了。王伯儿子招呼我坐下,我们说了几句话,就再也寻不到要说的啥话了,就感觉异常尴尬。我喝了几口茶水,胡乱地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王伯儿子送我出门,他再三强调说,山高路远的,你以后就别来了。你去年送的那些东西,都堆在阳台上。我脸上一阵燥热,就用力地笑着,掩饰着自己的紧张。他恳切地向我说,你有啥事了就打个电话,我尽力去办。
我向王伯儿子笑着点头告辞,走出了高楼林立的小区。那天,北风呼呼地刮着,把城市刮得灰蒙蒙的。
回到家里,我兴高采烈地告诉母亲,说王伯和王婶他们身体健康,去了南方女儿家。他儿子接待了我,对我客气热情,我临走时,他要给我带礼品,我坚决拒绝了。
母亲笑着说我,做得对,一定不能让他们破费。
母亲又说,待明年了,咱那新品种核桃挂果了,摘下来,先给你王伯送去,让他们尝尝新鲜。
(原载《安徽文学》2021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