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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花开
罗瑞花
①秋雨绵绵,道路泥泞,班车驶到镇街上,不再往前了。我只好把给母亲买的大袋小装物品整理好,下车向老街口走去,那里有摩托出租。冷冽的空气里飘来一股浓浓的豆花香,我耸耸鼻翼,决定喝碗豆花暖和暖和再走。
②卖豆花的小木屋里温暖、安静,一对小情侣沉浸在豆花和爱情的甜蜜里。我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里间厚重的布帘被掀起,腾腾热气中走出来一位中年女子,待她笑意盈盈地走到我对面,我俩都骇住了——她的眉眼,嘴角的黑痣,仿佛一个开关,“啪”的一声,接通了两年前重阳节的那个场景。
③那天,我回家协助母亲蒸重阳酒。母亲的脊背弯成了一张弓,她再也抱不起能蒸两斗糯米的木甑。当甜糯的香气从木甑里散发出来时,我盛好糯米饭,端着跨出灶屋门槛。忽见一个40来岁的女子从门外进到我家堂屋,蓝衣黑裤黄球鞋,斜背着一个黑色皮包,眉眼清秀,皮肤白净。嘴角的黑痣很显眼。
④“姐姐行行好,家里遇上火灾了,好心人捐的钱我都记着呢。”蓝衣女子拿着一个小学生作业本向我走来。看她模样,我心存疑虑,没搭理她。蓝衣女子走到灶屋门口,对坐在火塘边生火的母亲说:“婶娘行行好,家里遇上火灾了。”
⑤“水火无情,房子烧了可怜啊。”母亲叹息着,跨过灶屋门槛,经过堂屋,往卧房里走去。我知道母亲是去找她的钱包了。竟然这么没警惕心,我心里责怪着母亲。见蓝衣女子站在卧房门口等着,我没好气地说:“她80多岁了,弯腰驼背的,你好意思要她的钱吗?你凭什么向一个老弱病残的人撒谎骗钱,就凭你脸皮厚?”“你这样说……”那蓝衣女子喃喃自语,准备离开,但卧房里响起的脚步声又让她停住了。母亲握着她的灯芯绒布袋出来了,在蓝衣女子身边的小矮凳上坐下,拉开拉链,几张百元大钞显露出来,我怨嗔道:“妈,你干什么呀!”
⑥站在母亲身边的蓝衣女子两眼放光,紧紧盯着母亲的钱袋,时刻准备着接受百元大钞,房子烧了的悲苦早已没了踪影。如果我不在场,说不定她的手早已伸向了母亲的钱包。我走到蓝衣女子面前,厉声说:“撒谎骗来的钱,你用一分就有一分的不安。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到哪不能挣一份工钱?你不是有难,你是懒惰,你是无耻。”蓝衣女子回过神来,红着脸嗫嚅道:“你这样说我……”
⑦母亲终于从百元大钞里翻出了一卷零钱,从一卷零钱里翻出了一块钱,给蓝衣女子,蓝衣女子失望至极,跨出门槛,走了。母亲举着一块钱对蓝衣女子喊道:“哪有讨米还嫌少的呀,积少成多,你多走几家啊!”
⑧两年时间,她竟然“骗”成了老板娘。我愤然站起,抓起放在椅子上的东西,准备往外走。她轻轻地说:“你妈妈还好吗?我想请你给老人带一份豆花。”
⑨苦难的母亲是我心叶上的一颗露珠,轻轻一碰,就会濡湿我的眼睛。我坐了下来,她忙转身进了布帘。不一会,她用红漆托盘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双手捧起,放在我面前。
⑩她坐到我的对面,说:“那天,我从你家出来,哭了一路。我的房子不是烧了,是被我赌光了,还欠了一身债。你说得对啊,我有手有脚,怎么就不能干活呢?我爹娘就是靠打豆腐养一家人的。我姐借了这小木屋给我卖豆花,年底,我就应该能把欠账还清了。”我把手伸过去,她握住了,泪珠从她脸上滑落下来。
⑪我笑着说:“我妈喜欢甜豆花。你帮她多放点糖吧。”她欢喜地应着,去里间打包了。我拿起白瓷调羹搅了搅碗里的豆花,鲜嫩绵实的豆花,如雪白的絮朵,盛开在青花瓷碗里。
(选自《人民周刊》2021年第19期,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