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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
狄更斯
现在我接近了我一生中的一件大事,它是那么的难以忘却,那么可怕,以致从我开始叙述的时候起,我就看到它一步步地在扩大起来,好像平原上的一座高塔似的,甚至把它那预示的阴影投射在我儿童时代的一些事情上。在它发生之后多年,我常梦见它。我惊醒过来时,它给我的印象还是那样的新鲜活泼:在那静寂的夜里,它的狂暴似乎仍在我的幽静的房内猖獗着。直到现在,我有时仍会梦见它。我会由暴风雨———或偶一提及的海滨,联想到它。我要照着我清楚地看到它发生的情形,照样把它记录下来。我并不是在回忆它,而是看到它在发生;因为它又在我面前重演了。
移民出国的船起航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为了把即将移民澳洲的艾米莉的信交给她曾经的恋人汉姆,我乘邮车一路顶风冒雨,历尽艰险,从伦敦来到亚茅斯。到达终点时,我因为太疲倦了,上了客栈的床便坠入———如同从高塔上坠下悬崖———深沉的梦乡。我梦见,在隆隆的炮声中,我和两个好友正在围攻一座城镇,不过那两人是谁,我可说不上来。
隆隆的炮声如此响亮,而且不绝于耳,因而我很想听到的东西,怎么也听不到了,直到我大力挣扎,醒了过来。天色已经大亮———八九点钟了;现在,代替隆隆炮声的,已是暴风雨的怒吼了。有人在敲我的门,边敲边叫。
“什么事?”我大声问道。
“有条船出事了,就在附近!”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问:什么船出事了?
“一条纵帆船,从西班牙或葡萄牙来的,船上装的是水果和酒。你要是想去看看,先生,那就赶快!海滩上的人都认为,它随时都会给打得粉碎的。”
这紧张的声音沿着楼梯叫喊着走了,我尽可能快地迅速穿上衣服,奔上大街。
在我前面已经有许多人朝海滩方向奔去,我也朝那儿跑去,超过了不少人,很快就来到汹涌澎湃的大海面前。
就在我们前面不远,那只船的一支桅杆已在离甲板六七英尺高处折断,倒在船舷一侧,跟乱七八糟的船帆和索具纠缠在一起。随着船的起伏翻腾———它一刻不停地在起伏翻腾,猛烈得难以想象———所有这堆乱糟糟的东西,都使劲地往船舷上敲打,像要把它打瘪进去似的。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船上的人还是努力想把这部分损坏的砍掉。由于船的这一侧朝向我们,因而当它向我们这面倾侧时,我清楚地看到船上的人都在挥动斧子砍着,其中有一个留着长鬈发的人,最为活跃,格外引人注目。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岸上发出一片喊叫,声音盖过风吼浪啸。原来海上掀起一个巨浪,打在颠簸起伏的破船上,把甲板上的人、桅杆、酒桶、木板、舷墙,全都像堆玩具似的,统统扫进了汹涌的波涛,只剩下留着长鬈发的人紧抱着残存的桅杆。
岸上的男人们呻吟着紧扣双手,女人们尖叫着转过脸去。另有一些人,发疯似的在沙滩上奔来奔去,求人救人,但谁也无能为力。我发现我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发疯似的央求我认识的一群水手,别让那遭难的人在我们眼前丧命。就在这时,我发现沙滩的人群中有了新的骚动,看见人们往两旁分开———汉姆拨开众人,来到前面。尽管我被眼前这新的可怕景象弄得惊慌失措,可他脸上的决心和望着大海的神情———跟我记得的艾米莉出走后那天早上的神情完全一样———依然唤醒了我,使我意识到他面临的危险。我朝他奔去,用双臂搂住他,把他往回拖,央求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些人,不要听他,不要存心让人去送命,不要让他离开沙滩!
面对这个从容地视死如归的人的这种决心———在场的人一半都听惯他指挥———求他别去,倒不如求风留情更有希望。“大卫少爷,”他意气风发地双手握住我的手说,“要是我的时辰到了,那就来吧;要是还没到,那就再等等。上帝保佑你,保佑所有的人!伙计们,帮我做好准备!我这就去!”
失事的船正在破裂之中,我看到它正在拦腰裂成两段,桅杆上那个唯一剩存的人的生命,已经处于一发千钧。但他仍紧抱住桅杆不放。他头戴一顶式样特别的红色便帽———不像水手的那样,而有较鲜艳的颜色;为他暂时把死亡挡住的那几块木板,在翻动,在滑出;预示他即将死亡的钟声在丁当作响,我们大家都看到他挥动着那顶帽子。当时,我看到了他这个动作,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疯了,因为这一动作,使我回想起一个一度是我的亲密朋友的人。
汉姆独自站在那儿,注视着大海,身后是屏声敛气的寂静,眼前是暴风巨浪的怒吼;待到一个巨大的回头浪退去时,他朝身后拉住拴在他身上的绳索的那几个人瞥了一眼,便跟在那个回头浪后面,一头扎进大海,跟凶浪搏斗起来。一会儿抛上浪尖,一会儿沉入浪谷,一会儿又埋进浪沫中间,一会儿被冲回海岸,一会儿被冲向破船,一直勇敢地拼命搏斗着。这段距离,本来不算什么,可是暴风和海浪的威力,使得这场搏斗成了生死之争。后来,他终于靠近破船了,近到他只要再使劲划一下,就能抓住破船了———可是就在这时,一个绿色巨浪,像高大的山坡似的,从船的外侧,朝海岸的方向卷了过来,汉姆仿佛猛地一跃,卷进了巨浪之中,而那条船也不见了……
当我奔向他们把他拖回来的地点时,只看到海里有一些碎片在打着漩涡,好像打碎的只不过是只木桶。人人脸上都露出一片惊慌之色———他已毫无知觉———死了。
被海浪冲到岸边的还有一具尸体———我看见对艾米莉始乱终弃的史蒂福斯头枕着胳臂躺在那儿,就像我以前在学校里经常看到的他躺着时的那种样子。
(节选自《大卫·科波菲尔》第55章,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