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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产院
茹志鹃
晚霞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最后变成淡墨画似的几笔。公社产院外面的篱笆上,那些粉色的小花,也分不清朵数,形成模糊的一片,天色晚了。
谭婶婶挑满了一缸水,连气都没有歇一口,就忙着给两个休养的产妇做饭。在她这样的年纪,有这一份精力,这是她觉得自豪的。
在这里,在这所“跟医院差不多”的产院里,谭婶婶不但剪掉了发髻,她还学会了打针,打肌肉针、静脉针,学会了做产前检查,学会了量血压抽血、缝线、拆线。每每碰到一些小手术,请镇上医生来动手术的时候,她就从容容地做助手。对她的熟练沉着,医生也夸奖,甚至有的医生进一步要她自己学着动些小手术。谭婶婶笑笑,有些得意,同时这些医生把这产院要求得跟城里的医院一样,她又觉得好笑。谭婶婶对这一切都感到满意,不是没有道理的。
锅里的水嘶嘶地响了,谭婶婶心里翻腾了一阵,就望着电灯,恨不得立时来一个产妇,她真想在电灯光下面接生,就像在镇上,在城里的医院里一样:产妇躺在洁白的产床上,躺在雪亮的灯光下……
忽然啪的一声,电灯亮了,谭婶婶吓了一跳,回身一看,一个面孔黑黝黝的年轻姑娘,扛着行李,一手挟着一只氧气瓶,浑身热气腾腾地站在门口。
“婶婶,你不认识我啦!”那姑娘笑眯眯地站着没动。
“是二丫头!”谭婶婶跟二丫头的娘,还是做姑娘的时候就是好朋友,直到现在老姊妹俩还要好得很。
“婶婶,我派到这里来工作了。”荷妹回身坐下,就要谭婶婶介绍些产院的情况。
“其实,差不多的情况你也都知道。这产院负责附近两个大队的产妇。跟我一起工作的,还有一个周嫂嫂,现在她害喜(指妇女怀孕初期种种感觉不舒适的反应),回家休息去了。产院成立这两年里,我们一共接了三百五十六个宝宝,还都顺顺当当。”谭婶婶一说到这些问题,不由得话就多了。三百五十六个,这可不是容易的啊!这要担多少风险。特别是产院还没有条件自己动手术,很多情况就得当机立断。该请医生的就请医生,该送医院的就送医院,差一点点就会坏事,所以谭婶婶说到这里,特别加重了语气:
“二丫头,这可是一副风火担子,担子不轻啊!两年里,我们没出过什么事情,大人小孩都是平平安安,一个人进来,两个人出去。产妇等小孩一落地,就躺在床上,不要她动一动了,烧,洗,煮,弄大人,弄小孩,都是我们来,到出院的时候,一个个都长得胖胖的……”谭婶婶滔滔不绝地说着,荷妹不停地点着头。
“婶婶,这里有没有碰到过产妇不顺产的情况?”荷妹提问了。
“怎么没有,风险也就在这些事上,一看苗头不对,就得赶紧给医院打电话来救护车。”
“要是来不及呢?”
“打电话请医生来!”
“要是产妇产后发生变化呢?”
“打电话嘛!”
“婶婶,我们在哪里洗手呢?”荷妹忽然问。
“洗手?”谭婶婶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洗手当然在脸盆里洗。”回答以后,她又辨了辨这问话的味道,心里又是一个不快。
“二丫头,这里不能和城里那些大医院比。”谭婶婶有些生气了,话也加重了分量。
“对!”荷妹一点也没觉出话里的责备意味,径自推窗开门,向外面张望起来。“婶婶,可有了办法了!”荷妹眉飞色舞地跳进来了,“婶婶,我们自己可以做土造自来水。人家托儿所都用自来水洗手了,我们产院里更需要这个。我看过了,井不远,只要墙上打一个洞……”
“荷妹,你刚来,还是看看再说吧!”说罢,谭婶婶就走进厨房,端消毒锅,封煤炉。
第一次见面,谭婶婶对荷妹的印象不能说好,但是要说坏,她也说不出坏在哪里,就是觉得不顺眼,不入调。
(选自《茹志鹃小说选》,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