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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人张定宇
李春雷
一
大年三十。傍晚7时,办公室。
吃过饭,张定宇突然想起,要与病房里的妻子视频,说几句安慰话。这个可怜的女人啊,为我付出了一切,现在身染重病、生死未卜,不仅没有得到我的探望和照顾,连暖心的问候也少之又少。想到这里,张定宇心如刀割。
他擦擦眼泪,使劲摇晃麻木的脑仁,想出了几句温柔话。可刚刚酝酿好情绪,电话响了。
紧急通知,解放军陆海空3支医疗队共450人,已乘军机星夜驰援,3小时后降落。其中,陆军军医大学150人医疗队,将直接奔赴金银潭医院。
少顷,电话再响:上海医疗队136名医护人员也将进驻,凌晨2时抵达!
“好!好!马上布置,马上迎接!”他挺直身体,一下子来了精神。
放下电话,急速召集人马,分头行动,再次冲锋。
真是武汉有幸、天道垂青。前些天,他已经抢在大疫来临之前,把全部病区规划改造完毕。这个“提前量”,在这个节骨眼上帮了他的大忙。
想到这里,心底涌上一阵职业的自豪。他伸出大拇指,狠狠地为自己点一个赞!
的确,张定宇提前完成的这一系列改造工程,太果断了,太给力了。
这,才是一个优秀管理者真正的责任感!
日历翻至1月25日,大年初一。
这是全国人民万家团圆的欢乐之夜,人们看完春节联欢晚会之后,大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可张定宇和他的战友们,却不能停下。他们要立即清洁消毒、摆放物品,为即将进驻的医疗队能最快投入战斗做好准备。
1月26日下午1时,陆军军医大学医疗队接管两个病区。
下午2时,上海医疗队入驻另外两个病区。
截至当晚11时,金银潭医院已累计收治重症患者657人。
火线48小时,张定宇兵不解甲、马不停蹄!
二
金银潭医院的空气中,溢满了浓浓的消毒水味道,像硝烟,似雾霾。
楼道里,大家时时看到张定宇跛行的身影,常常听到他的大嗓门。
只是,他的嗓门越来越大,脚步却越来越迟缓了,特别是双腿僵硬,如假肢般愈发不灵便。
上楼时,必须用双手紧握栏杆,用力地拉、拉。有一次,走着走着,居然趴倒在地,好久站不起来。
1月28日早上8时,全体病区主任见面会。
简短地汇报完工作后,大家准备四散而去、各就各位。但这一次,张定宇破例要求大家留下,似有话说。
人们颇感意外。
而他,却又吞吞吐吐,足足一分钟。
众人纳闷了。这完全不是张院长的作风啊,从来没有见他如此局促啊。
他停顿一下,慢慢张口。
“兄弟姐妹们,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再不说,可能要耽误大事。”
大伙儿瞪大眼,眼神里翻动着惊疑的问号。这些年来,单位由乱到治,由弱到强,发生了太多太多细细碎碎而又轰轰烈烈的事情。对于这些,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只要有张院长在,便没有什么大事。就像现在,天大的事,不也是他在硬挺挺地支撑着吗。
“我的身体出了问题……”
大家一惊,会场一片寂静。
“我是……渐冻症!”
什么?什么?大伙儿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是的,渐冻症,前年确诊。”他缓缓地却是平静地说,“医生告诉我,或许还有六七年的寿命。现在,我的双腿已经开始萎缩……”
渐冻症,即运动神经元病,属于人类罕见病。此病多为进行性发展,其病变过程如同活人被渐渐“冻”住,直至身体僵硬、失去生命。更重要的是,这种病,无法医治。
在座都是医生,谁不明白呢。
联想他这些天来的异常行动,大家恍然大悟。
张定宇沉默少许,接着说:“我向各位兄弟姐妹道歉啊。这两年,我脾气不好,批评你们太多,你们都受委屈了!现在,我的时间不多了。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跑赢时间;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抢回更多患者;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和大家一起,跑出病毒的魔掌。现在,形势万分危急。我们要用自己的生命,保卫武汉!”
说完,他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一跛一拐地走向前台,双手抱拳,深鞠一躬:“拜托大家了!”
泪水模糊了大家的眼睛……
白衣执甲,冒死前行!
最疲惫的时候,最痛苦的时候,张定宇就仰躺在办公室沙发上,与妻子视频聊天。一是问候,二是排解压力。
“疫情过后,我陪着你,好好休息。”
“咱俩相差5岁,正好可以一起退休。到时候,我给你一个人当护士。你给我一个人当院长。”
“只是我脾气不好、急躁、不服输,老毛病改不了。”
“这才是武汉人。一代代都是犟脾气,好像会传染一样。”
“别提传染。我不想听!”
“好吧。张院长英明,张院长能干。在张院长领导下,汉正街永远正,长江水永远清,金银潭永远风平浪静。”
“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却没有声音了。
再听,却是一串串呼噜声。
他睡着了。
(选自《人民日报》2020年4月1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