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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逝的灰头巾
高桂荇
①那是我人生中最为黯淡的日子。父亲刚过世,高考落榜,本来困窘的家境,更显萧疏。我悄悄买了把泥刀,到城里做瓦工。
②转眼间,开学的日子又到了。说实在的,我想再去拼一拼。可钱呢?夜阑人静,月光透过篱笆墙的缝眼,照在清幽幽的房里,零零碎碎。躺在竹片床上,辗转反侧,轧得床吱吱地响。一个早更头,母亲披着衣裳,轻轻地坐到床边,把一沓钱放在枕边。
③“哪儿来的?”我很诧异。母亲沉默良久,说:“穷,要穷得有志气。拖了几个月,明儿去上吧。”转过头来,猛然,我发现母亲手上好像少了什么。细细地打量,不见了一副银手镯。我朝母亲望了一眼,没说破,鼻子一酸,眼角湿润起来。母亲缓缓地站起身,煮早饭去了。
④丹桂飘香的时节,我进了复习班。
⑤那会儿,母亲和我的口粮,一个月拢共60斤稻子,碾42斤米。我在校搭伙,每月需45斤米。先吃,月底交。离家前,母亲说,月底她送米来,不要我回去拿,说她到学校看看,放心。我不想母亲来。母亲是种地的,穿着破旧,我怕同学笑话,更何况,工分是母亲的命。缺了,她总要打夜工补上。最终,我没犟过母亲。
⑥可到了缴纳口粮的最后一天期限,母亲还迟迟没来,我心里不禁怨怪起来。个把星期前,这里下过一场不小的冰雹,天气骤冷,我也想回家拿条褥垫,下午第一节课后,我向老师请假了。正要回家,母亲挑着担子,一头挂着米袋,一头捆着稻草垫,踽踽走进校门。头上裹着灰白的头巾,窄窄的、薄薄的,洗得没有了线头,纱帐一般,额头上方隐隐地映着稀疏的白发。
⑦母亲一边放下担子,一边絮叨叨地说怕家里秤小,向二奶奶借了8斤米。多出来的,买点馒头。说话间。从围袄里掏出一只高粱饼,红褐色的,一口一口地咬着。原来,那场冰雹来势猛,家里的猪圈被冰雹打塌了。母亲借了茅草、毛竹,请来大舅,修葺一新。猪,是农家人的命根子。田里的肥料,油盐开支,出人情,过年做衣裳,都仰仗它呢。这些本想告诉我的,又怕我影响功课。说着说着,母亲眼里滚出一颗颗浑浊的泪珠,滴落在饼上。
⑧母亲擦擦眼,释然一笑。那一刻,眼眶湿热,酸涩和愧疚,如巨石,从我心里隆隆碾过。
⑨约莫两炷香功夫,母亲要走了。起初,不要我送,叫我歇会儿。到了小镇车站,不肯上车,说坐车头晕。这是谎言,我不想戳破。母亲年轻时走南闯北,从没听说她晕船晕车。临走前,母亲翻过夹袄。从里层的小褂子里,摸索出一方折叠齐整的油纸袋,拎起袋底倒出钱。“大前天,上街卖了两筐花椰菜。”母亲说。她数了数。嶙峋的双手,松树皮一般。开裂处,淌着丝丝的血,如婴儿红艳艳的小嘴。我的心仿佛被深深地剜了一刀,泪涌眼眶。我赶紧掉过头去,遥望远方。阴灰的天底下,横着几个萧索的村庄。小店屋顶黑色的瓦楞上,几根枯草不屈地当风抖瑟。母亲重新打量了我一遍,从上到下,抬手帮我捋了捋头发,摁了摁我放钱的口袋。“好点上(学)。”冬天的风,透人心骨的冷。母亲把空布袋扎在扁担一头,夹在腋下。不知不觉地,天下起了细雨。黄昏来临,三十多里路,母亲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家呢?
⑩乡路弯弯,只见母亲脚步匆匆,走得很紧,全然没有一点老迈的样子。那灰白的头巾在风中簌簌地飘动,望着她渐去渐远的瘦削的身影,我心里酸滋滋的,泪眼婆娑。在蒙眬的泪光中,我仿佛看到她捧着斗碗,一天天喝着黑乎乎的大麦粥;在如血的残照里,母亲独倚门框,默默地等着做工暮归的儿子;乡路弯弯,母亲一步步地艰难地行走,沉沉的夜色将她孤零零的身子吞噬……凄风苦雨,伫立路旁,感激、内疚、奋发在我心里汩汩回荡。
⑪时光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母亲那簌簌飘动的灰头巾,还不时在我脑海浮现。每念及此,一种博大而温馨的母爱浸浴我的全身,激励我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砥砺前行。
(选自《莫愁·小作家》2022年第1期,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