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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已经客满的大巴车打了个饱嗝儿,停了一下,又上来两个青年男人,一个甩着手,一个夹着公文包。“公文包”的脚后跟还在车门外边,客车就又开动了。
甩手青年坐在门口的马扎上,“公文包”顺手将公文包放在行李架上就直奔车后座去了,那样子好像他买了对号入座的票,最后一排正有一个空位子热情地等着他的屁股呢。事实上他奔的不是座位,而是座位上的人,最后排靠左的那个胖男人正在熟睡中,“公文包”的手灵巧地伸进胖男人的上衣衣兜里,夹出一把单据名片之类的东西,显然这类东西不是“公文包”想要的,就又放回原处,然后揪住了胖男人的衣领,甩给他左右两个嘴巴。
胖男人抹了一把脸,把拳头捏得咯咯响,只一下就反剪了“公文包”鸡爪子一样的手,然后拨打110,将贼人绳之以法。
事实上没有,胖男人只是活动活动肩膀,整理一下衣服,继续睡去了,发生了什么全当梦一场。
“公文包”又瞄准了一个打瞌睡的小伙子,小伙子的手机在牛仔裤的裤兜里,清楚地凸现着它的形状,“公文包”细长的手指在这个形状外游弋了一阵子,牛仔裤绷得太紧,硬拽怕是要惊醒梦中人了。
原来这个小伙子在假寐,他一把就抓住“公文包”的手,像扔抹布一样地将他扔出车外。
事实上没有,小伙子的确在假装睡觉,他也抓住了“公文包”那只游弋的手,不过他悄悄地给放了。“公文包”感觉到这只手的力量,小伙子真跟自己斗等于缚鸡。对这样的主儿还是离远一点。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女式皮包上,皮包被抱在女孩的怀里,由于女孩也在打瞌睡,抱包的胳膊有些松弛,但拉链的开端在女孩的胳膊下压着。“公文包”变戏法儿似的手里多出一个贼亮亮的刀片!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修长而白皙的手指看上去那么优美。
“叔叔,你的手真好。”
女孩旁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打破了车里黑夜一般的寂静。自从这两个人上车,大胡子司机和女售票员的说笑就戛然而止,女售票员将马扎腾给甩手青年,自己坐在大胡子身后一个袋子上,将肥硕的屁股伸给所有的乘客,然后一丝不苟盯着前方,天塌地陷与她无关了。
“叔叔,”男孩又开始说话了,“你的手指这么长,钢琴一定弹得很棒,老师一定很喜欢你,老师也喜欢我,只是我的手还小,够不到八度。”
男孩的一番话使那个贼亮亮的刀片离开了女孩的包,被握在有着细长手指的手里。手的主人随着车身的颠簸,身子斜歪了一下。那个甩手青年递过来一只马扎。“公文包”坐下。额头上亮亮的,是汗。
“叔叔,我才考钢琴二级,我要是有你这么长的手就可以多考,至少四级,叔叔,今天你也去考试吗?考几级啊?”
“公文包”看了一眼男孩,男孩也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
“叔叔的确弹过钢琴,‘六一’的时候还上台演出过,这双手曾将钢琴七级的曲子弹得流水一般,不过那是十三年以前的事情。我的钢琴老师说我是他教的学生当中资质最好的,手指上的天分最高。父母也希望我将来是最优秀的钢琴演奏家。可是后来父母离婚了。虽然他们争着要我,可是我谁也不跟,我离家出走,流浪街头,就被一个团伙看上了这双手。从此这双手在滚烫的肥皂水里接受另外一种训练。(A)看见门口那个人了吗,看见大胡子了吗,看见大屁股了吗,就是司机和卖票的,都是一伙的。我只是干活,等着分成的人不止这仨呢。小弟弟,这双手如果不给他们干活,回去就得少一截指头,这辈子就别想弹琴了。”
“公文包”想用手去抚摸一下男孩的头,告诉他这一切。
事实上他没有。他只是将那双手攥紧了,躲开男孩期待的目光①,也回避门口那人刀剜一样的目光②,他知道自己已经被乘客的目光③包围。
(B)男孩等不到回答就只好盯着那双手,盯着盯着,就见一只红色的小虫子从指缝里探头探脑地钻出来,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叔叔,”男孩说,“你的手,流血了。”
“公文包”用另一只没有流血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男孩的头,在大巴车再次打了饱嗝儿停下的时候,“公文包”夹着他的公文包和甩手青年就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