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火柴
叶骑
我独自站在这广袤、寥廓的雪域之地,雪花如落下的枫叶漫天飞舞,淹没了足迹,隐去了生机,空留一片彻骨的银白把大地冻结。
但即或如此,多年前,我仍能在这土地上分清兔子的粪便、辨出百米外獐子啃食地衣发出的碎响,而今天,我孤独地站在雪地,再也闻不出故乡烟筒里散发出的炊烟。
是的,我不得不承认,一个年迈的猎人,迷失在了他曾经无数次穿行过的土地上。
我开始整理身上的物资,背包里食物充足,这些肉干足够我撑上三天。但就在检查包底时,我不幸地发现,一道豁口撕开了背包,自己唯一的一块打火石再无踪影。
我浑身一紧,一股寒意顿时从四肢散入身躯。我急忙搜寻外衣的口袋,里面还有一封自己用来点燃烟斗的火柴,但在盒子打开的瞬间,我立即陷入了无尽的暗夜,里面仅有一根火柴。
我瘫坐在无垠的雪地里,绝望地发出咒骂。我痛恨.自己的老去,不辨东西。我痛恨.命运的尖薄,在这存亡的关头夺去救命之物。难道冥冥之中,这就是一个老猎人无法脱逃的宿命?
然而,我却无意就范。
我是一个猎人,一个以山林为家的乡巴佬,生存或者死亡是我一生不曾回避的问题,我们或将苍老,枯竭的躯干也终将交还给这片挚爱的土地,但却从来不是一个向天乞怜的可怜虫。
天色将晚。我用树枝在雪地里搭了一个简易的帐篷,然后从四周捡拾了一些枯枝败叶,堆放在一旁,这是自己仅有的希望。
“你只有一根火柴。”
我提醒自己。
入夜,风雪愈紧了。狂风怒号着,在山谷里往来驰突,折断了枯枝,卷起了残雪,自己的帐篷在风暴中摇摇欲坠,寒冷像饥饿的狼群,将我层层包围。
“点燃那根火柴吧,你别无选择。”
“狼群”狞笑着说。
我把火柴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狼群”的啃食。它们的尖牙刺破我的肌肤,穿过血肉,直抵皮囊下的灵魂,而我蜷曲在这荒寒的冷夜,任由分食。
我望向身旁的枯枝,欲望在心底挣扎。我想象它们倔强地燃烧起来,火苗微弱,在风雪中荀延残喘,却画出一个昏黄的圈,点燃一盏或明或暗的灯。
“不用了,留给明天吧。”
第二天,我爬出帐篷,穿过雪原林海,希冀在某座山后能看见那熟悉的景象,但最终,除了满目苍凉,再无一人。
我孤独对抗着这寒夜的侵袭,夜再次来临。
“点燃那根火柴吧,你别无选择。”
“狼群”追赶上来,龇牙咧嘴,不肯罢休。
“留给明天吧。”
我气息奄奄躺在帐篷里,听着血液流动的声音,回答他们。
我是在第五个夜晚被村庄的人发现的,据说,找到我时,我倒在帐篷门口,冻成了一个冰人。
乡亲们把我带回寨子,问我是怎么在雪地里活下来的。
我说,我有一根火柴。
他们觉得难以置信。
后来,他们知道我弄丢了打火石,的确没有撒谎,又好奇我有一根火柴为什么没有点燃。
“如果真的点燃了,我就冻死在雪夜的第二个夜晚。”
乡亲们若有所思,但似乎也没听明白。
而我深深地懂得——
我能活着,因为我手上有一根随时可以点燃的火柴。
(选自《啄木鸟》,201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