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以后,富于主体意识的女性文学在中国文坛勃然兴起。民国女性诗人长期被遮蔽,较之于同时期出生的冰心、庐隐、凌叔华等在文学史中成为经典的“五四”女作家而言,她们无疑是失语的一群,只有清末民初的吕碧城、秋瑾等女杰诗人得到不少关注。
民初闺秀幼承庭训,按传统闺阁才女模式成长起来,但她们受新时代风气影响,形成了故常与新变同在、封闭和开放兼有的新闺秀派。政权更替与战争使得她们脱离闺阁化的生存场景,将笔触伸向民族国家的命运,开拓与发掘爱国题材,在诗词中显示出截然不同于前代闺秀的心态与心境。作为新闺秀诗人代表的丁宁是取得较高艺术成就的典型,郭沫若评价她“清冷彻骨,悱恻动人”,施蛰存认为其文采“足以当帜摩垒”“过于诸大家”,但相比于同时代的女性新文学家,她和其他新闺秀派诗人一样对传统文化有着更深的信服与眷恋,所以她们在抗争的道路上频频回首,步履蹒跚。她们身上处处体现着新思想与旧道德之间的矛盾拉锯,成就了别具情感张力的诗词风貌。
名媛有才情和学识,出入于众多社交场合,穿梭于各种公共空间,比普通闺秀具有更高的知名度。她们出身非富即贵,普遍受教育程度较高,受世家之风熏陶,甚至有机会出国留学深造。她们的诗词比闺秀呈现出更突出的商业气息与时尚特质,体现了市民阶级的审美趣味。如由上海名媛陈小翠、陆小曼、李秋君、何香凝、潘玉良、周炼霞等自发组建的中国女子书画会曾举办画展,开办专栏,刊印画册,参与慈善,是女性团体思想解放的代表。她们未必需要倚仗诗词书画谋生,但上海发达的商品经济和商业氛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们。她们的诗词中常出现当时沪上各色西式的生活情景,以女子特有的柔媚绮丽的笔触塑造出个性鲜明的名媛形象,突出其才、貌、情、艺等象征符号,表达出对女性美的欣赏、对自身才华的肯定、对自由爱情的向往、对女子互怜互爱之情的袒露和对情谊的刻画。作为妇女解放运动的参与者、推动者和受益者,名媛在才德观和婚姻观上比闺秀更进一步,尽管身处战争时代,她们的诗词仍在表达平和喜乐之情。
女学者诗人跻身文化精英阶层,经历过完备的高等教育,是真正意义上走出去的新女性,张汝钊、王兰馨、孙荪荃、冼玉清、冯沅君、盛静霞等可为代表。她们不少以教师为职业,追求经济和精神的独立,把拥有共同的理想看作最重要的择偶标准,怀抱传统士大夫经世致用、此国比民的情怀,在创作实践中模糊性别界限,以积极入世的姿态把个人荣辱与家国兴亡联系起来,体现出为国家分担责任的愿望,甚至表达要亲赴沙场保家卫国的意愿。女学者诗人观念的形成与现代大学的教育密切相关,大学的体制,完善的课程体系,众多不同学术背景、不同思想观念的老师,男女享受同等的教育权利,使女学者诗人形成丰富多元的思想观念,从侧面促进了现代女性观念的生成和发展。而经济独立、社交自由的职业女性摆脱了对男性的依附、家庭的拘囿,具有独立谋生的能力和一定的社会地位,从而也对个人及社会命运有了更高的关注度和参与度。她们身上流淌着现代气息,在新旧之间选择了一种调和,这种调和实质上包含两极:传统士人身份的认同和现代女性独立自主的追求。三个群体尽管处于同一时期,但在才德观、婚姻观和家国观三个层面上却呈现出一种递进模式,新闰秀诗人为闰秀诗词传统注入新的内容;名媛诗群走出家庭,以独具时尚特质的美貌与才艺争取社会地位;女学者诗群则从创作、教育、治学多方面实现自身价值。三种形态的交错并存,是绵延承续又递进更新的三个环节,折射出民国女性诗词内部的演变趋势。
(彭敏哲《民国女性诗词的多元书写》,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