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农夫
①舅舅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几年前一个深秋的清晨,他挑着两个圆滚滚的蛇皮袋,踏上了开往城市的班车。舅舅在那里替人夯基、打桩、拉板车、搞装修,但他最容易找到的工作还是砌墙抹灰。一个半拉子泥工的浆砌技术毫不逊色于那些泥匠师傅,他过硬的基本功得益于家里砌牛栏厕所时的自我买践。身高只有1.6米,体重不过100来斤的他就像一座小型火力发电机,仿佛他每天吃下的不是白米饭,而是乌黑的煤。他一肩能扛两包水泥,一天能砌100多平方米的墙,一板车能拉500多块砖。
②舅舅的文化水平不高,勉强称得上是一个小学毕业生。他深知没有文化的苦,下决心培养孩子。如今,三个孩子一个在江西农大读书,两个在县城上中学,这在农村可是相当少见的。舅舅的负担自然是够重的,每年得交一万多元的学费。好在孩子们懂事,他们一边在课堂上读着朱自清的《背影》,一边想念自己当民工的父亲。他们几乎不花零用钱,在意念中把自己不必要耗费的体能蓄积起来和思念一同寄给父亲,同时用优异的成绩来赢取奖学金,以此默默地帮着父亲。这些,使长年在外用苦力挣钱的舅舅欣慰无比,也使他更下定决心不让自己的孩子在知识面前失去尊严。
③来到城市,他从一幢高楼到另一幢高楼,白天和工友们在蛛网似的脚手架上出没.宛如一只蜘蛛,靠巨大的定力将身体附着在网上;夜晚把自己劳累了一天的身子卷进棉被,形如一节横卧在工地上的涵管,然后在梦中展开对故乡的思念……
④近3年,舅舅都没有回家过年。在农村和城市这两块地里,他各有收获:前者收获的是每亩一千多斤的粮食,但付出的是种子、化肥、农药等不低的成本;后者收获的是每月近千元的现钞,而唯一的成本只是汗水,“利润”可观,但高空作业,难免有风险。显然,舅舅还是从城市这片庄稼地里看到了更多丰收的希望。春节留守在城里工地,省下了一笔回乡的路费,寂寞自然也少不了,他常和未回家的民工守在电视机前,把节目看了一遍又一遍。当他看到今年春节晚会上民工子弟学校学生朗诵《心里话》的情景,不禁流下了泪水。
⑤站在高空展读大地的容颜,城市越来越高大,而故乡却越来越渺远。潜意识里,舅舅试图从城市与乡村所形成的夹角中探求自己及家人的命运。他从这个夹角中看到了什么?或许看到了一座城市的繁华,当然还有一种失衡的感恩。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留在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扇窗上的体温。我想告诉你,一块光洁无瑕的美玉, 往往是由一双粗糙斑驳的手来打磨;一座繁华似锦的城市,常常是由一群勤劳朴实的人来建造。一座城市因为有无数双这样的手、无数颗这样的心、无数个这样的人而倍感温暖。我的舅舅就是这样一名如候鸟般转徙于城市和乡村的普通的农民工。他有时想到自己一个月的收入还不及有些人挥霍掉的—顿饭钱,内心不免有些酸楚;但想到三个孩子的未来,又不由得宽慰起来。
⑥近日,接到舅舅的电话,说今年又不能回家过年了,他寄回了一年的劳动所得一万元钱,要我转交给他家里。从银行出来,我感觉手上的一沓钞票特别重,并且有种浓重的潮湿感,仿佛一捏就能渗出汗来。
⑦如果有一天,在城市的街头有一个满身灰尘,大口嚼着开花馒头的农民工与你擦肩而过,请你一定要在心里微笑着对他说声:“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