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
田中禾
鸡子叫头遍金保就醒了。妈起来做饭,风箱呼嗒呼嗒的,猪在院里哼唧。他睡不着,可又不想起来。麦种完了。他早对秋水说过:“种罢麦,一定要找个门儿挣钱。”可如今,啥门儿也没找到。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格子,直射在金保的床前。他想起从前在学校可没这么笨,总在前十几名里。下了学,庄稼种得也不赖。起先,他想投稿儿,买书,订杂志,没日没夜地写。寄出去十几篇石沉大海的文章,一场梦也就结束了。后来他想学修收音机、钟表。谁知那进修班跟哄人差不多,白扔了30块学费。
“唉,钱难抓呀!”他叹了口气,开始穿毛衣蹬裤子。“哪云彩眼里有个挣钱门儿呢?”他皱皱眉,“反正今年我的棉花争气,一级就卖了400斤,还不说加价款。玩去!”
他一脚踏进厨屋,喊:“妈﹣﹣”厨屋里雾腾腾的。风箱呼嗒呼嗒,没有人应声。他又喊“妈”,却听见妈在背后说话:“你瞧你,还不快穿上袜子鞋!真真是……”
妈一手端着糠瓢,一手向屋里指着。金保听见灶前传来低声的嗤笑,他一看,原来是秋水在那儿拉风箱。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哟,这么早来了?”
“早?太阳晒着……”秋水没把下句话说完,咯咯地笑着使劲拉风箱。
妹妹放早学了。秋水把馍饭端上桌,妹妹忙忙地喂鸡,妈给猪拌食。
“吃!都吃了再弄。”秋水这么说着,夺过妈手里的糠瓢。
“二姨!”﹣﹣没过门,她还不便叫妈。“今年花收得好呀?”
“好哩。”
“卖了多少一级?”
“总有两三百斤吧。”
屋里忽然有些沉默。问到花,就等于问钱。谈到钱,大家就未免神经紧张。
“金保,我看你别老盘算挣钱,倒不如先盘算到手的钱咋花?”秋水叫着金保的名字,眼睛却望着妈。秋水的眼睛不大,很秀气,滴溜溜的,很有神儿。
“那还用说,先尽你们办事用呗。”妈款款地说。
秋水的脸一下子红了﹣﹣她还和在学校那会儿一样,爱红脸。
“我不是说那……”
“我刷,我刷!”金保站起来去拾掇碗筷,话头就这样打断了。
秋水把扯旗一样搭在屋里绳上的脏衣服收下来,拿了棒槌和棉油皂去下塘。静静的塘边立刻响起嘭嘭的声音。银亮亮的水珠迸溅起来,清澈的塘水泛起涟漪。金保最爱看秋水洗衣服。她半蹲着,向水里探着身子,短发辫一只向前一只向后,两只手在石条上来回搓,细细的腰肢随着胳膊起伏。
照往常习惯,过了午,金保就推出自行车送她回家。七里路,走一后晌。可今天,她竟把脸一摆说:“我不回呢。”“不”字咬得挺重,连妈都感到诧异了。
她斜着身子,用手指着背后的水塘说:“你瞧这水多好!清得像水晶样。”
他很有些茫然,好像读一首朦胧诗。
“俺姨夫在县鱼苗场。我跟他说了,这一冬,你帮他干义务工去,跟他好好学。开了春,买千把尾鱼苗,把这口塘承包了。”
“那……那靠得住吗?”
“我知道你专走保险门儿。没听俺爷说:喂猪不如喂羊,喂羊不如养塘。如今鱼价一年年涨,街上都卖一块二一斤了!”
“这是过水塘,下了雨,鱼都跑了!”
“我知道!”秋水拿火辣辣的眼睛盯着他,“你呢,要你那手干啥!”
“得一笔本钱。”
“你呀……那卖花的钱呢!压在箱底能生儿吗?”秋水声气不高,金保却如猛地听了炸雷﹣﹣天爷,那宝贝钱,他连摸都怕摸脏呢!
妈倒先应了:“保儿!你这上不得山打不得狼的脾性。秋水说了,你就试试。”
“家里你放心。”秋水说,“我住俩月,等你过年回来再走。”
金保咧开嘴笑了,一头扎进屋去收拾行李。他弯着腰,忙活着。呼啦,从他肩膀上摔下来一本书,只见那上边有四个字:淡水养鱼。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