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
诸荣会
白露应该是二十四节气中最有诗意的一个吧!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是一代来雄曹操对她流露出的感伤,为红颜易老、青春易逝;这是贵为天子的曹丕,面对她而生出的感慨,为天地的苍凉,为生命的无奈;“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这是陶渊明为她的清丽、多情而对她生出的多情;“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这是诗圣杜甫遭遇国破家亡后,从她那儿得到的慰籍……
白露,完全是一个诗意的存在,无论是在二十四节气中,还是在人们的生活中,抑或在中国文化中!
诗意来自于美好。白露是一个美好的节气,所有用来描写秋天美好的陈词滥调,诸如秋高气爽、月白风清、天高云淡、秋水长天等等,差不多都可用来描写白露时节的天、地、山、川、人、物、风、雨……
此时,天的色泽由浅蓝或湖蓝变成了一种瓦蓝,蓝得深而明亮,翠而透明;天的高度似乎因之上升了许多,徜徉其间的云朵,较之于先前既少了许多,又薄了许多,仿佛棉絮不太够而勉强做成的被胎,飘在了天空;其飘荡的速度是缓慢的,姿态是从容的。想来这都是因为风行进的步伐放慢了的缘故吧?此时的风不像春天的风浩浩荡荡,更不像夏天的季风和台风,总是一路向前,争取恐后,催枯拉巧,而是呈现出一种自由自在、不凉不热、不急不燥的特点,步子缓缓的,动静轻轻的,调门低低的,其风格如中年人行事,举止得体、从容稳妥、恰到好处。是的,季节已到秋季,如人生已到中年,且秋至白露,也该是中年中之中年了,花花草的春天,醉入花丛的夏天,早已成了曾经的沧海;看眼前的大地之上、秋光之下,那些娇嫩、艳丽的花朵,经过一个夏天的激烈竞争,该争得和能争得一席之地的,早已用累累的果实确立了自己的存在;而没能争得的,早已零落成泥。人生与自然之从容境界,莫过于真能“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上云卷云舒”,然秋至白露,该是“花落”“云舒”时了吧?
时至白露,夜间的露水会凝聚枝头草尖,不会再被蒸发成热气,风不再狂暴,雨不再瓢泼;呢喃的秋虫,“七月在野,八月在宇”,将寂静乡村夜晚鸣唱得更加寂静;而乡村的夜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长了,人变得沉静而嗜睡,就连雄鸡的司晨也如梦呓一般,常常不能把人叫醒;晨起,清风拂面,自有一种凉意轻浸肌肤,又浸进心头。走向田野,鞋袜和裤角会不经意间被露珠粘湿,而一同被湿的还有心境;怀着这样的心境,或许会发现平时视而不见的野菊,此时正在向你微笑,平时充耳不闻的鸟鸣原来竟是那么的动听。采下一枝野菊花别在胸前的,竟然是一位附近的村姑;锄禾的老农,锄累了会抬头望一望远山……这些乡巴姥、泥腿子,此时竟也成了诗人一般,竟也低头寻觅,抬头望月;竟也笑对鲜花,闲看流云。呵,白露让所有辛劳和忙碌的人们,即使只是庭前独酌,也能获得一份沉醉;即使只是山野漫步,也能获得一种超逸;即使只是田头小憩,也能获得一种人生的旷远。白露,常让人收获一份关于秋天,关于丰收的心情。
不过,白露并不是一个丰收的节气,真正丰收的时节,要待到寒露、霜降,甚至要等到秋后初冬。在白露,那个总缠着农人的“忙”字,还不是这个节气的主题,因为该忙的已然忙过,该有的必然将有,只需等着就行了。
既然只需等着,就得慢慢的,因为时至秋天,地球和太阳的运转似乎也慢了不少,“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古训驱使着的只争朝夕,“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俗话驱使出的风风火火,都已过去,转慢了的地球,这才让夜间的露水在草尖凝聚成珠,且挂在草尖不至于跌落,而使之在早晨的阳光下白亮亮地闪光,闪出二十四节气中白露这个诗意的名称。
“慢慢走,欣赏呵!”这是美学家朱光潜对于世人的告诫。的确,再美好的风景,如果走得太快,终究无法收获诗意。历代的诗人们,正是在这特殊的节气中,与自然与季节一起放慢了脚步,这才使这个节气充满了诗意。
是的,不要急,也不必急,时至白露,一切自有定数,一节自会定型。白露正是一个定型的节气——是果,都将由桨变成粉,由酸变成甜,由青变成红;是实,都将由空变成满,由瘪变成饱,由青变成黄;是生命,都将由稚嫩变得坚强,由轻狂变得稳重,由青涩变得成熟……人当然亦如此,在一年一年的忙碌与等待中,青春从生命中流逝,这确实让人无奈和感伤,但是,如果在这之后,人还不能变得有正型、有味道、有内涵,这人生还有什么收获可言呢?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