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士的风格
谢柏梁
窦娥敢于在法场上叱咤风云,骂地恨天: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这是对天地鬼神及现存的全部的社会秩序的怀疑,指责和否定,是对一切作为麻醉人民的精神鸦片的宗教,信仰的诅咒。天地为什么分不清好人恶人?为什么欺软怕硬?为什么也顺水推船、落井下石?该不该取消你们这些天地、鬼神和日月的资格?此时的窦娥,哪里是一位含冤负屈、悲苦无告的弱女子,她分明是一位评点江山、指挥天地、浩然正气布满乾坤的“复仇女神”。
她要求半星热血不染尘,殷红的鲜血就只在旗枪素练上绽开红花;她命令六月天降大雪,那洁白的雪花便纷纷扬扬,包裹了她的尸骸;她要楚州地面亢旱三年,以证明她的盖世奇冤,楚州大地果然就乖乖地裂开了干渴的大口。应该说,窦娥对天地的怀疑和指责,更多的是体现着关汉卿虽具有奇才大略却又悲苦郁闷,借题发挥的愤怒哲学,这和屈原的《离骚》《天问》的精神是相通的。
关汉卿又借窦娥之口,否定了作为国家机器重要组成部分的衙门:“这的是衙门从古向南开,就中无个不冤哉!痛杀我娇姿弱体闭泉台,早三年以外,则落的悠悠流恨似长淮。”
窦娥之冤,并不是偶然的,个别的现象,而只是历史冤河里的一朵浪花。窦娥的愤怒不仅是对元代统治者政权的愤怒,而且是对古往今来一切黑暗无道的封建统治的控诉。
这就使得关汉卿的思想触到了剥削社会的本质部分。而且关汉卿的伟大之处不仅在于提出问题,让观众们从精神上去评判和平反冤狱,更在于让剧中人自己为自己裁判,自己为自己雪冤。过去常有人认为《窦娥冤》中最后出现的“清官断案”削弱了作品的战斗性,但其实窦娥只不过是借“清官”之手,说出自己要说的话,做出自己要做的事,她既是破解冤案的幕后指挥,又是幕前大打出手的中心人物。她支配着包括父亲在内的全部出场人物,也支配着全体观众的心理。没有窦天章,也会有张天章、李天章来实现她复仇的愿望。在这里,关汉卿的意志、窦娥的意志与人民的意志以及窦天章们为实现这个意志而行动的过程都是一致的。
(节选自《戏剧宗师关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