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言
杨蕾
村长突然倒地,躺在饭桌底下一阵抽搐,紧抓女人的手,嘴里喊了两声:纲!纲!便永远闭上了双眼。
陶瓦村的人们听说了这事,老榕树下站着黑压压的一片人,人人为之唏嘘。人们帮村长的儿子纲把村长隆重安葬了,就埋在陶瓦河边。
陶瓦河边多了一座坟茔,陶瓦村的人们也多了一份心事。大伙聚在一起,目光齐刷刷地拉远,望着那座坟茔一眼,再慢慢收回,投影一样放大到各自的脸,好像要在人的脸上找到什么答案,都想开口说什么或问什么,最终没人吭声。看着看着,就散了。
三天前,温州香料商开着几部加长车来到陶瓦村收购八角,价钱可喜。大伙手上有了钱,有人提议把建桥的集资款交了,村长负责收款文书负责记账。村长办事喜欢趁热打铁,因此也就爽快地同意了。
村长站在大榕树下的石桌上,兴奋地宣布:“今天收到集资款总共二十三万七千七百元。村会计去成都参加儿子的婚礼,明天回到了我马上把钱款交给他,由他拿到银行存进村委对公账号。有了这笔钱,再加上地方财政的扶持项目,大家放心,明年我们一定能告别渡船过河的历史!”大伙听了个个眉开眼笑。陶瓦村的田地大部分都在陶瓦河对年,一艘机动船是主要交通工具,那种劳作的艰辛,只有陶瓦人自己知道。
可是,村会计没有按时回村,打个电话说难得出远门一趟,想逗留一段时日,去看看汶川地震遗址。
二十多万的建桥集资款还在村长的手里,不,是在村长家里!陶瓦村的人心照不宣。
村长的儿子纲在南宁开出租车,喜赌,欠债几十万。陶瓦村的人也心照不宣。
陶瓦村的人静默了几天,终于着急了。如果不抓紧时间弄清这笔款项现在搁在哪里,他们再也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他们自发集合商议,最后决定委派村文书、村妇女主任代表村民上村长家询问款项的去向。
一个上午过去,两个代表回来了,一无所获。据说村长的女人当着他们的面,翻箱倒柜,摸枕头捏被角,连放在床角落的尿壶也不放过了。文书考虑到村长平时的细心,为了安全起见,有可能已经先把款项存进自家的账号里了,便派陶瓦村小学校长拿着村长家的银行卡到镇上银行查帐,回复说没有任何进账的记录。
二十多万元的人民币,用农大牌饲料十斤装的袋子来装也装不完的,又不是一个芋头或一个红薯那么容易藏匿……村长的女人该不是有所隐瞒吧?有些人比比划划,胡乱猜疑着。
“前两天,纲一直在赌场,还抽好烟!”有人喊出这句话,就像一颗炸弹扔进人群里,炸开了。他们好像看到,纲烧的不是烟,而是他们的钱。几个汉子按捺不住了,吵吵嚷嚷、气势汹汹地向村长家奔去。文书急忙伸手拦住:“大伙冷静点,村长尸骨未寒呢!
“等他尸骨寒了,我的血汗钱可打水漂了!”有人蛮横地推了文书一把,愤愤地说。村长的老母亲,手拄拐杖,站在家门口,微仰头颅,花白的头发被风扬起,神情透出一丝大义凛然之气。面带愠色的汉子和不断跟随蜂拥而来的村民被镇住了,倏地停住了脚步。老太看着跟前一张张震慑的面孔,顿了顿嗓音,说:“本来,我想等会计回来再说,看来等不及了。我儿子怎样我老太婆心里清楚,我会给大伙一个交代的!”
“媳妇,你告诉大伙,他临走前都说了什么?”老太太的身子微微抖索着,但很快镇定了。“他没说什么,只喊纲……”村长女人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啦啦地滚落。
“文书,你到我屋里搬出床底下的那口缸,给大伙看看吧!”老太太淡定地吩咐。当文书抱着沉甸甸的一口瓦缸来到大伙的跟前,打开,满满的一缸人民币红灿灿地,映得大伙的脸一阵阵潮热,原本还在七嘴八舌交头接耳的村民都静了下来,一下子鸦雀无声。老太太抑制不住了,老泪纵横,哽噎着说:“收了大伙的钱,我儿子没再离开家半步。晚上来我屋里坐到天明,嘴上说守着妈,实是守着这口缸。临走了,挂念的还是这口缸啊!”
那几条汉子“扑通”一声,双膝跪下,给老太磕了几个响头。人群里,一片啜泣声
(选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