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非典中最艰苦的一场遭遇战就发生在北京市人民医院。从四月五号开始,陆续有222人感染,包括93名医护人员,有将近一半的科室被污染。门诊大楼北侧的急诊科是当时疫情最重的地方。我不明白这家医院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感染,但我知道应该跟上次拍转运的那二十九个盖白布的病人有关系,我得知道这是为什么。没人要我做这个节目,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能不能播。但我不管那么多,心里就剩了一个念头,我必须知道。
急诊科主任朱继红带我去看了留观室改成的SARS病房。我只看到几间普通的病房,迟疑地问他:“你们的清洁区、污染区呢?”他指了指地上:“只能在这儿画一根线。”我不能相信,问了一句:“那你们怎么区分清洁区和污染区?”朱继红沉默了一会儿,慢慢举起手,在胸口指了一下:“在这儿。”
我问:“你们靠什么防护?”
他面无表情,说:“我们靠精神防护。”
一直到四月二十二日我们来拍摄时,病人才开始转运到有隔离条件的医院。当时病人连输液的地方都没有了,只能在空地上输。他带着我去看,所有的椅子还在,输液瓶挂在树杈上,或者开车过来,挂在车的后视镜上,椅子不够了还有小板凳。一个卫生系统的官员在这里感染,回家传给了妻子儿子,想尽办法只能找到一个医院床位,夫妇俩让儿子住了进去。两口子发烧得浑身透湿,站不住,只能颤抖着坐在小板凳上输液。再后来连板凳都坐不住了。孩子痊愈的时候,父母已经去世。这是二〇〇三年,春夏之交。
九年之后,人们还会说我“是进非典病房的记者”,我常觉羞惭。当从头到脚盖着白布的病人从我身边推过的时候,还有媒体的信息是“市民可以不用戴口罩上街”。我只不过隐约感到怪异,仅此而已。我没有接到指令,这不是我节目的任务,我觉得转过头很快就会忘记——然后我就忘掉了。
我做的节目播出后,有同行说:“你们在制造恐慌。”当时我身边坐着时任《财经》杂志主编的胡舒立,她说:“比恐慌更可怕的是轻慢。”
(摘编自新闻记者柴静传记集《看见》)
材料二:
非典报道经历了从瞒报到高度透明化的历程,这表明新闻主管部门的管理方式开始发生变化:从“如何包”转到了“如何报”,从内容控制转到了方向调控。在传统机制下,一些新闻主管部门认为消极信息容易引起公众不必要的恐慌和社会动荡,因而媒体在信息流通中实行严格的把关制度,侧重于“包”不重“报”。中国传媒对于危机报道的典型做法是在保守的方针下,采取低调而务实的报道模式。应该说这一传统是在建国之初就形成的。当时中国面临国内外的险恶局势和政治、经济的双重危机,需要以正面宣传为主,稳定社会秩序,因而实行一定程度上的信息封锁有利于社会的稳定。但其前提是资讯手段的不发达,信息渠道的单一。
这一做法延续到今天则并不合适:一方面当前政治稳定、经济发展,公众的信息需求扩大,对知情权的要求日趋强烈;另一方面通讯技术不断发展,使公众获取信息的渠道大大增加。传播学认为,流言的流传程度=事件的重要性x证据的暖昧性。如果媒体继续采取沉默的态度,既达不到封锁信息的目的,又缺乏权威的消息。社会舆论主体缺位,必然纵容了流言的传播而破坏社会稳定。从管理学上看,传统新闻管理侧重微观的内容管理,而非方向性引导,而由于内容管理的庞杂,必然导致信息传送的滞后,造成舆论主导真空,流言乘虚而入,反而容易引起恐慌。此次“非典”事件前期的抢购风波验证了这一点。
(摘编自俞熙娜、沈爱国学术论文《“非典”事件对新闻改革的影响》)
材料三:
“非典”时的政府扣押信息、“媒体集体失语”等观点,与事实不符,是站不住脚的。
我国《传染病防治法》第23条规定,在暴发严重疫情时,媒体在对外通报前须征得卫生部的同意。我们需要强调,记者应当依法报道。由此可见,所谓非典期间“媒体失语”的主要原因,在于作为第一个环节的卫生部门出现了“故障”。
事实也的确如此。“神仙打仗,凡人遭殃。”这句俚语,可以非常形象地形容2003年3月和4月中上旬中国社会的特殊状态。在医学界,北京的洪涛院士最先认定“非典型肺炎的病原为衣原体”,而以钟南山为代表的南方专家却坚持认为是冠状病毒。双方对SARS病原各执一词,莫衷一是。从科学研究角度看,这是非常正常的。然而,从当时SARS迅速蔓延的紧迫形势看,人民群众急切地想要知道非典的病原信息。对此,当时的媒体都没有报道。不是媒体不能报道,也不是什么力量控制媒体不准报道,而是所有人,包括媒体和卫生部,都必须等待专家们的最终判断。由此可见,由于SARS复杂病因引发的医学争论,才是造成所谓当时“媒体集体失语”的真正原因。
2003年4月16日,世界卫生组织确认冠状病毒的一个变种是引起SARS的病原体。洪涛院士随即也改变了原有的观点。至此,争论结束。4月20日,国家卫生部门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姿态面对“非典”疫情。接着,新闻媒体也是以一种全新的姿态面对急切盼望信息的广大受众。
(摘编自尹韵公研讨会主题发言稿《对非典时期新闻传播的再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