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蜜
刘云
秦巴山区的蜜是很好吃的。早先吃蜜,只知道那些蜜是随了油莱花开、小麦花开,或者玉米花开酿成出来的,会吃蜜的,一尝就知道,这是菜花蜜,这是麦花蜜,这是包谷花蜜。
从川道地方到秦岭深处的宁陕县工作,一待就是八九年,对于吃蜜,终于大开了眼界。知道了世上最好的蜜都是长在森林里的,于是知道了什么是搬树蜜、槐花蜜、草药蜜、百花蜜。这些森林地带出产的天然蜜,比起早先吃过的川道上的庄稼蜜,不知好上了多少倍。
离开宁陕多少年了。去年底,宁陕筒车湾镇年轻的镇委书记到市上参加中青班培训,也给我带来一罐蜜,神秘地说,你尝尝,保准你想不到是什么蜜。我笑道,宁陕还有什么好蜜呢?一尝就傻了!这蜜完全不同于经验中的天然蜜!看颜色,是深红色,或更像是酒红色,不同于一般的天然蜜。时至秋末,那蜜已然结晶,拿到窗前迎着阳光细瞅,蜜的颗粒清晰可数,粒粒饱满,表面似有张力,在阳光下,深红渐渐变为金红,闪着滋润的光点,像阳光下冻了千年万年的老冰晶。尝了一小口,完全是浓郁的果香,像苹果香,也像木瓜香,还有几分葡萄香。那蜜香在舌尖上回味良久,久久不化,像是黏住了,然后慢慢渗透到喉咙里,化到整个身心,也化到我双眼发光的神色里了。问:这是什么蜜?答:海裳蜜!
这蜜产自筒车湾镇的海棠园村,故名海棠蜜。提到海棠园,我眼前立马现出那个深藏于大山之巅的小村,那是南秦岭中数一数二的汉江支流汶水河边一座高大的山,名高望山,站在汶水河看山,得仰视,昂立着脖子看半天,眼花了,也还看不清那山的全貌。上山一条蜿蜒三十多里的山路,仅能通行小拖拉机,沿路都是深厚的林木,一路上没有一户人家,没有田地,就是各样的树木。上到山顶,一处山顶小盆地出现在眼前,百十户人家,一眼就看得出这村人多地少,这就是海棠园村。
我脑子里又现出另一番景象,就是整个小盆地里沟沟岔岔、坡上,岭上,房前屋后,路边,水塘四周,山岬上,半坡林带里,长着无处不在的海棠树,四五月时节,海棠园里海棠花漫山遍野地开放着,把这个季节其他植物,甚至田地、房屋全遮在海棠花海里了,海棠园村是名副其实的海棠世界。
那个虽然有着海棠般的美丽、宁静,却又十分贫穷的山村:那些年,我们每年都会去海棠园,冬天去,春天去,四五月春荒不接时去,夏天防汛防滑时去,去接济看望那些留守在家的老人小孩,去慰问那年老无依的五保户。整个村子,在高高的山顶盆地间,无声无息,偶尔一两声狗吠,更显得村野的荒寂,青壮年都外出打工走完了,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妇女、小孩和满山草木,美丽的贫困是我们多年对海棠园村的无奈形容。
今年四月,我专程去海棠园采访,村上陪同我采访的第一书记很是精神,秦岭的阳光和风已在他年青的脸上镀上一层山地色,他黝黑的皮肤让人感到成熟和亲切。他是来扶贫的硕士生,专门包抓村上的产业发展。第一书记一路上如数家珍地介绍着他们的海棠树、海棠花、海棠蜜,他们的海棠蜂蜜合作社,他给我们指认着木瓜海棠、西府海棠、贴梗海棠、垂丝海棠,还有一些当地土名字的海棠,教我们辨识这些海棠细微的区别,就像在说着家里的亲人。为采访海棠园村,我来时是做了关于海棠的功课的,我知道第一书记讲的海棠,恰是中国有名的“海棠四品”。海棠在中国的花谱和植物谱中,有着花中神仙、花贵妃、花尊贵、国艳等等美誉。陆游有海棠句:“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张大千晚年画出《海棠春睡图》激动了画坛。但那些古人的心情,我们都来不及体会,在这个温暖的四月日子里,海棠因灿烂的阳光和我们的心情一样美好,海棠园的海棠千树万树繁花竞放,我们每过花树,都会遇到忙碌的蜜蜂在花间飞舞,偶尔扑上我们脸庞。
与村蜂蜜专业合作社主任一照面,他似乎就认出了我,这位年过五十的乡下汉子,是国家实施精准扶贫后,第一批告别打工的返乡创业者,他挑头组建起海棠园村的蜂蜜合作社,动员贫困户和打工农民兄弟养起海棠蜜。我们坐在合作社主任家阳光灿烂的院坝里,也坐在蜜蜂飞舞扇起的细小的风中,喝着女主人沏的浓浓的蜂蜜茶,唇齿间弥漫着海棠蜜的清香,眼前青山如屏,天蓝如洗,海棠花开正繁正香。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