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
侯发山
早起四五点,天空的脸还没洗干净,老贵就已经挑着一担水到了地头。他不敢歇息,提溜着水桶进到田里。玉米已经有五六片叶子了,他看了看,都比昨天多了一片,昨天是四片的,今天五片;昨天五片的,今天六片……他把水瓢对准玉米的根部,缓慢地浇着——如果浇得快了,水流就会把玉米根部那儿的土浇跑了;如果浇得过猛,容易把土溅起来糊到玉米的叶子上。水遇到土壤,转瞬即逝,还是留下了湿漉漉的蛛丝马迹。水流的“滋滋”的声音,在老贵听起来,是那么的美妙,那么的入耳……水塘距离玉米地不远,老贵差不多挑了三四十担水,等到7584棵玉米全部浇完,日头刚好爬到东山嘴那儿了。老贵一屁股蹲到地头,手掌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掏出旱烟袋,挖了一锅烟,点上火,很享受地滋溜起来。给玉米浇水,就得趁日头睡觉那会儿,要不,日头晒着,再去浇水,玉米会受不了。
五年前当地政府分地的时候,老贵抢先要了这块地。这里是中越边境,当年的战争曾遗留了大量的地雷,部队排除雷后再把土地交给政府。其实不用抢,这年头根本没人愿意种地。政府把其他几块没有人要的地都种上了树。这块地有九分六厘,老贵用脚步丈量了无数次。他接管后,有人劝他种果树,他说还是庄稼顺手,他种了一辈子的庄稼,有经验;有人让他种药材,说药材值钱,他说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钱,要那也没有用。有了这块地,老贵就把原先的责任田转让给了邻居。他说土埋到脖子那儿了,顾不了那么多。也是,老伴病逝多年,他今年58,人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这块地到手后,老贵拿上锄头深耕了一遍,捡出里面的石头什么的,然后施一遍农家肥,当年就种上了玉米。
有了水分的滋润,玉米苗在日头的照射下,尽情地舒展着身子,茁壮,精神。看着一棵棵玉米苗,老贵的脸上溢满了笑容,那眼神,那表情,好像那些玉米苗都是他的孩子。日头越升越高了,空气中有着明显的燥热。老贵喜欢这样的天气,有墒,玉米就长得格外快。老贵下意识地抽了一下鼻子,似乎闻到了几个月后玉米成熟的馨香。
这时候,二宝带着大全过来了。这两人老贵不陌生。二宝是村主任,大全也是本村人,如今在城里盖房子,是个大老板。
二宝说:“贵叔,跟您商量个事。”
大全掏出一支烟递过去,老贵下意识地接过。
“就是这块地的事。”二宝迟疑了一下,说出了口。
老贵盯着大全:“你也想要?”
大全点点头。
“没门!”老贵把手里那根纸烟甩了。去年,村里有人要用这块地当墓地,给多少补偿老贵都没答应。
大全又掏出一支烟递过去,说:“贵叔,你要多少补偿都中。”
老贵没有接大全手里的烟,指着地里的玉米说,说:“你得先问问它们答应不答应!”
二宝说:“贵叔,若是玉米知道,也会答应的。”
“二宝你也啥意思?”老贵一时给搞糊涂了。
二宝说:“贵叔,我知道您对这块地的感情,但你也得想想村里那些孩子们,跑到十几里外的镇里上学,刮风下雨,孩子不受罪?一年要穿坏好几双鞋子呢。”
老贵梗了一下脖子,说:“我不是把每年卖玉米的钱都捐给了那些孩子们,让他们买鞋……”
大全有点哭笑不得,说:“贵叔,我在村里建个小学岂不更好?”
“啥?建学校?”老贵懵了。
“人家大全要无偿给村里建个小学,就打算在这块地上建!”二宝补充道。
“真的?”老贵似乎不相信。
几乎同时,二宝和大全点了点头。
那些玉米苗随风摆动,不知道是拒绝还是同意。老贵一脸难色,不知道该怎样跟它们交流。
大全说:“贵叔,不急,等您收了这季玉米再说。”
这还差不多。老贵的脸像雨后的彩虹,亮丽而有色彩。
一年后,一个崭新的学校建成了,学校的名字就叫“玉米小学”。老贵的儿子叫玉米,是一名军人,早在六年前因为排查学校这块地上的雷时,发生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