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见葱茏
路大荒是蒲松龄的同乡。他7岁入邻家私塾,拜在蒲松龄后裔蒲国政门下,后又转投名儒王东生。这两位老师都对蒲松龄存有极深的敬仰之心,蒲国政多讲《聊斋》渊源,王东生则藏有许多蒲松龄的手稿。少年路大荒浸润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不自觉间就奠定了他一生的追求方向。
青年时期,路大荒便立志潜心于聊斋文集诗稿的搜集和研究工作。只要获悉哪里有聊斋文稿,他必定积极谋求。为了搜集到遗稿,他常常奔波于淄川城乡,远访章丘、济南,求亲问友,辗转反复。他节衣缩食,不惜重金购买蒲松龄手稿,因此家中拥有的蒲氏著作越来越多。这其中,以蒲松龄手抄的《祭文》最为珍贵。路大荒初见此书,不由欣喜若狂,立即将所有积蓄取出购买。后来他在文章中回忆道:“然在闻号令角声之中,资斧告罄之时,尚恋之一书,人间尚有我之痴耶乎?然能聊慰自痴,何顾后人之讪笑也!”一九三六年,由路大荒注释、编辑的《聊斋志异外书<磨难曲>》和《聊斋全集》(四册)先后在日本和国内出版,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
1937年12月,济南、淄川相继沦陷。路大荒南下杭州学习航空技术,后又返乡参加了抗日游击队。日军得知路大荒藏有大量珍贵的蒲氏书稿,欲行抢夺。事先得到消息的路大荒背起手稿躲进了深山。日军一怒之下,放火烧掉了他家的房屋,并在淄川城四处张贴捉拿他的告示。路大荒辗转来到济南,隐居在大明湖边的秋柳园街。秋柳园街比邻曲水亭街,他安寄于此,乐在访书。1938年的一天,他在曲水亭街上的聚古斋书肆发现了一套《聊斋文集》(六册),大喜过望,但因囊中羞涩无力购买,只好设法将书借回家中,连夜在灯下抄录。治学拓荒,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正是这种几十年不改初衷的执着毅力,成就了路大荒“网罗三百载,集聊斋之大成”的美名。
新中国成立了,先生欣喜万分。政府十分注重文物与文化遗产的整理、抢救和保护工作,这更加激发了路大荒的研究热情。1953年,山东省整理蒲松龄著作编辑委员会成立,路大荒担任副主任。他亲自带领研究人员,或深入淄川在乡间广泛征集蒲松龄的著作版本、手稿、佚文和遗物,修葺整理蒲氏故居;或远赴北京、上海、广州、沈阳等地,查询点滴资料,获得了大量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1962年,在中外众多专家学者的多年支持下,一部更大规模的《蒲松龄集》终于问世。这本由中华书局出版的《蒲松龄集》,凝聚了路大荒的毕生心血,总共收集了聊斋文稿120余万字,奠定了路大荒“聊斋学”研究第一人的学术地位。学界认为,《蒲松龄集》是聊斋学的基石,在聊斋学发展史上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地位,是承前启后的里程碑。喜爱蒲松龄小说的人,饰演聊斋剧目的人,还有“聊斋学”研究的后来者,都十分感念路大荒,正是由于他艰苦卓绝地收集、研究、整理蒲松龄的著作,读者得以捧卷饱赏,学者得以利用钻研。与此同时,路大荒把最心爱的《聊斋文集手稿》一并捐献给了国家,其后又出版了《蒲松龄年谱》和《聊斋俚曲选》等著作,在《东岳论坛》上发表了“聊斋遗文”12篇,实现了他的“聊斋学”人生。
路大荒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在聊斋学以外的诸多领域也有很深造诣。如绘画,曾赢得张大千、黄宾虹、陈半丁等名家的赞许。尽管博学,但他始终清醒地知道,该深挖哪口井。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天才,深知真正厚实博大的学问,必然要经过极大的努力才可获得。为此,他读书、治学、从艺从不敢懈怠,无论是默存自守,还是荣名加身,他都宠辱不惊,专心于学术。在他人生的最后五年,由于患有脑中风后遗症,身体活动受限,经常卧床,但仍然不忘“聊斋学”研究。他曾让孙女打开事先藏好的《蒲松龄集》,告诉她某页某段还有些必须修正的问题要记下来,并叮嘱她,此书以后如能再版,一定要把这些问题改过来。学问做到完全忘我的境界,令读书人叹服。
路大荒是中国文化熏陶出来的纯正的人文学者,他的身上闪烁着令我们亲近的精神气质和思想光芒。
(摘编自徐忠志《大荒见葱茏》、陈明超《“蒲学”研究第一人﹣﹣路大荒》等)
【相关链接】爷爷青年时期,正值国内军阀混战。当时邓恩铭的叔父邓国瑾是淄川县长,他劝告爷爷说:“人生行为如黄河流水奔泻千里,决之东则东流,决之西则西流,若受制约可流入大海,希望你对事业有所抉择,好自为之。”爷爷深有感悟,从此潜心于聊斋文集诗稿的搜集研究中去。
(路应和《怀念我的爷爷路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