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学,苦事也,亦乐事也”
郭齐勇
熊十力的一生与世俗浮浅习气决绝,鄙弃随波逐流、追慕声誉、震慑于权威的奴才性格。他说:“为学,苦事也,亦乐事也。唯真志于学者,乃能忘其苦而知其乐。盖欲有造于学也,则凡世间一切之富贵荣誉皆不能顾。甘贫贱,忍淡泊,是非至苦之事欤。虽然,所谓功名富贵者,世人以之为乐也。世人之乐,志学者不以为乐也。”这表达了熊十力的自立之道。抗战时期,中华民族遭受了深重的苦难。先生作为民族的哲人,虽生活穷困,却凭着他对国家、民族、人民和传统文化执着的爱,发愤忘食,努力著述、讲学。
此时的熊十力潜心从事哲学研究,住在重庆北碚穷乡破庙中,老来颠沛,愈加贫困,勉力握笔,阐释、发挥中国哲学精义。在流亡困厄之中,他仍神游玄圃,对于哲学创作,情有独钟。他确乎做到了“以理想滋润生命,以生命护持理想”。
对传统文化深挚的爱,使熊十力虽长年居无定所,饱受贫困、病痛的折磨,仍以忧乐圆融的情怀,肩负起振兴中华文化的责任。在抗战年代,他取得了丰硕的成果,除写作了大量书札短论外,最主要的是拿出了两部巨著:《新唯识论》语体文本和《读经示要》,这是他忧患意识和责任意识的结晶。
熊十力一生有一个难圆之梦,就是由他自己来主持一个哲学研究所,可惜好梦难圆,原因在于经费问题无从着落。然而,国民党最高当局的资助,被熊十力拒绝了。
就在1946年这一年中,熊十力曾两次退回蒋介石资助他办哲学研究所的经费。一次发生在是年春,熊十力从后方回到湖北,住在汉口亲戚家。蒋介石曾令陶希圣打电话给时任湖北省主席的万耀煌,让他送一百万元给熊十力办研究所。万耀煌派人给熊送去,熊当场退掉。来人说如不收下,回去不好交差。熊说,这不关你们的事,我熊某对抗战既无寸功,愧不敢当。
这年6月,徐复观将熊十力的《读经示要》呈送蒋介石,蒋令何应钦拨款法币两百万元资助先生办哲学研究所。熊十力再次拒绝。他给徐复观写信“吾生已六十有二,虽不敢曰甚高年,而数目则已不可不谓之大,不能不自爱护也。何敬之先生款,既不办研所,自须璧还,否则将成笑话也……如今士类,知识品节两不败者无几。知识之败,慕浮名而不务潜修也;品节之败,奉虚荣而不甘枯淡也。举世趋此,而其族有不奴者乎?当局如为国家培元气,最好任我自安其素。我所欲为,不必由当局以财力扶持。但勿干涉,即是消极扶持。”
这一封信最清楚不过地表明熊十力像爱护眼珠一样爱护名誉、自尊和学术生命,保持气节操守,坚持独立人格。虽然他非常想办哲学研究所,但因是政府最高当局资助,他宁可不办,也不能拿这笔钱。他不肯为五斗米折腰,最后由徐复观把这笔钱转赠了他处。
【相关链接】①熊十力:著名哲学家,信儒家开山祖师,国学大师。在哲学家自成一体,“熊学”研究者也遍及海内外,《大英百科全书》称“熊十力与冯友兰为中国当代哲学之杰出人物”。蔡元培称熊氏乃两千年来以哲学家之立场阐扬佛学最精深之第一人。马一浮先生更将熊十力与王弼、龙树并提,称其学识创见乃超越道生、玄奘、窥基等古代佛学大师。
《熊十力:一头特立独行的熊》
②说到著述,熊十力既不是同代学人中笔耕最勤的,也不是著书最多的,但如果说用心深细、用思艰涩,则又非《新唯识论》莫属。其第一稿撰写于学佛期间,此后,1923.1926.至1928年已经有4稿写出,经过1930稿直到1932年,才形成文言文本的定本;又经过12年的磨砺,到1944年方形成语体文本的定本。说到用心,在撰写《新唯识论》时,他曾为自己题一幅联:“道之将丧也,文不在兹乎?”,由此可见其人的自负与担当;说到心不旁骛,他在北大任教的数十年中,每周只上两节课,且只在家里上,其余时间都用来读书、写作,可见其用心之专与用力之勤。
(丁为祥《熊十力与<新唯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