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陈修平
春节前几天,栗明正在家吃着说饭,手机响了,一看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栗明感到很惊奇,多年的印象中,母亲几乎没给他打过电话。
已过古稀之年的母素,执意不在城里与栗明一起生活,而是坚持留守在乡村老家。
父母年轻时的日子过得很苦。父亲去世后,栗明本想让母亲来城里跟着自己享点福,但母亲却说,你们夫妻都要上班,孙子又上大学去了,城里又没啥熟人,我一个人关在家里就跟傻子一样,还是乡下好……
栗明拗不过母亲,更不想母亲过得不开心,就只好由着母亲在乡下生活。但栗明心里总放不下母亲,毕竟母亲已经年迈,于是每周都要给母亲打电话问安,就像例行性的一样。
栗明每回打电话,问母亲身体咋样,母亲总是说很好;问母亲需要些啥,母亲总是说不需要。母亲打电话过来,肯定有啥事,不然不会打电话来的,栗明边想着母亲的点点滴滴,一边赶紧接通了电话。
儿呀,村里在刻功德碑,上面就是没有你的名字,我看都不好意思看了,叫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妈,前两年村里修祠堂,咱们家不是按人口集资了一万吗?
这不是刻集资的,是刻另外捐款的,最少的也捐了一千,听说村里就你一人没捐。
妈,祠堂早就建起来了,听说余下了十多万,还要捐款干吗?
修池塘,修广场!
栗明想起来了,祠堂落成后,一次给母亲打电话,母亲曾提到村里人想把祠堂前的小池塘改造成大池塘,把祠堂前的水田改成大广场,不少人捐了款,还有人花两三万元买了石狮子捐给村里放在祠堂前。当时母亲问过栗明捐不捐,栗明没作声,母亲也没再说啥。栗明听说了,村里把小池塘扩大,是为了风水;把水田建广场,是为了气派。他内心是反对这么做的,因为这会浪费不少土地,村里的土地本来就很少,尽管这些年村里众多人去了镇上、县城或市里生活,而土地是不能浪费的。而土地是农民的根呀,说不定啥时候又会回来。另外,由于工作的关系,他知道农村有一些基层干部有机会就贪,利用一些建设项目捞取好处,因此他不想捐这个款。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不但不能改变事实,反而可能招致村里人说三道四,会背地里说他是书呆子,甚至还会讥笑他在政府部门工作就不知道自己有多了不起……
妈,修池塘、修广场就让他们修吧,这个我不想捐款,更不想上啥功德碑。
儿呀,你是咱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吃上国家饭的。人要脸面树要皮,村里就你一人没上功德碑,你以后回村里好意思?我在村里能脸上有光?你要是不捐,我身上还有两千块,就代表你捐出去,让村里把你名字也刻上功德碑!
妈,我咋能让您出钱呢?您身上这点钱,都是我给您的生活费省下来的,您就放心用吧,吃好点。我不是没有这点钱,而是不想出钱做这个。
儿呀,我知道,你现在手头也宽裕了。钱,光看着有啥意思,你也要留名啊,你是这个村里长大的,你也应该在这个村里留下点啥啊!
是呀,现在经济也不紧张了,确实能够为村里做点啥!栗明眼前浮现出村东头一片菜园地,这片菜园地与村子之间隔着一条两三米宽的港汊。栗明依稀记得,村里人曾经从后山上砍了几棵松树,把树干截断,拼在一起,架在港汊两岸,上面铺了土,就成了一座简易桥。每天,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要经过这里,侍弄菜园,或者采捕蔬菜。而采摘蔬菜的主要是村里的女人,栗明就不知道有多少次跟着母亲去过这片菜园。后来一场大雨,发了大洪水,将这桥冲跑了。再后来,村里人不知从哪抬来了一块长长的青石条,架在了港汊上,当作桥。但这块青石条很窄,只有四五十公分宽,栗明小时候和小伙伴们走在上面总是战战兢兢的,担心掉下港汊。起初,村里人没钱在这条港汊上修桥;慢慢地,外出打工的打工,进城带孩子的带孩子,没有几个人在村里生活了,也就没有人想着要在这港汊上修桥了。这块青石条就一直架在这条港汊上,至今已经四十多年了。母亲越来越老了,这几年,栗明总担心母亲去菜园时掉下去,总是叮嘱母亲下雨天、打冻天不要去菜园地里。
想到这里,栗明有了主意,便对母亲说,妈,我既然决定了不捐钱修池塘、修广场,就不会改变;您也说得有道理,我现在确实也有能力为村里做点事。我想在村东头的港汊上修一座桥,代替那块青石条。
儿呀,这样也好呀,那我去跟村里人说,你出钱修这座桥,让他们把你名字也刻上功德碑!
妈,不用刻功德碑,我不在乎这个,只要您健康平安开心就好,我会跟村里负责的说好,待明年天气好时,就把这桥修起来。
第二年母亲节前,栗明利用周末回了村里,运去了钢筋、水泥、砂石等材料,请人把桥修了起来,桥面比青石条宽了三四倍,并在两边安装了不锈钢扶手。
母亲节那天,新修的桥正式通行,村里有人建议给桥取个名字,栗明脱口而出,就叫母亲桥吧!栗明想的是,这既是自己的母亲经常走的地方,也是村里众多母亲走的地方;还有一点,这桥就是经母亲点化才修起来的——想到这里,栗明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