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夏天最后一朵玫瑰》
赵鑫珊
这许多年,我喜欢上一首歌或一部小提琴曲子,都是“一见钟情”的结果,好像用不着要有个反复熟悉和理解的过程。每一次“一见钟情”,都是心灵的一次绝对美的颤抖。《夏天最后一朵玫瑰》于我永远都是这种性质的颤抖,永远都是心弦的暗中共振,不论我在哪里,或骑车走过乌鲁木齐和华山路一带,或坐在某家餐馆同三两好友一起闲聊对酌,只要这首外国民歌一响,我的魂便会无条件地全部交给她的旋律和唱词,听任她摆布,如同月光底下的一片树叶被晚风随意拨弄。这时候的我,就会像一个梦游者因进入角色而跌跌撞撞——“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
有许多人是从德国电影《英俊少年》那里熟悉《夏天最后一朵玫瑰》的。我和这首民歌的相识年代却要追溯到我的学生时期。
当年元旦聚餐,有个同学为了给大家助兴,特意用吉他自弹自唱了一首英文歌——《The Last Rose of Summer》(《夏天最后一朵玫瑰》)。我一下子就被它所特有的忧伤中的甜美旋律给镇住了。这不仅仅是因为“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主要还是词曲交融,似诉歌者平生不得志。那是一百多年前爱尔兰人借托夏日最后一朵玫瑰之口,说尽自己心中的无限之事。
《夏天最后一朵玫瑰》的第二段歌词最动我情:“我不愿看你继续痛苦,孤独地留在枝头;愿你能跟随你的同伴,一起安然长眠。”
必须承认,在东西方民族的精神世界里,确有一些共通的为之而死、为之而生的永恒的主题。不然,我们中国人就不会同英国人一起哭莎士比亚的悲剧了。
玫瑰是人见人爱的花朵,不管是在爱尔兰人眼里,还是在我们中国人看来。对夏日即将凋零的最后一朵玫瑰寄以无限同情、希望和厚爱,是我多年和这首民歌的最深沉的一层关系。
其实,我从未亲眼见过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但是我不止一次见过夏日最后一朵“勿忘我”草和紫罗兰。它们因为无法忍受夏季高温的煎熬,便先后凋谢、枯萎、死去,完成造物主给她们规定的生命循环圈。
花开花谢,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动植物各自完成自身的生命循环圈,本无所谓忧伤,也无所谓悲哀。但人类总爱将大自然人格化,将自己的丰富感情移植到山川动植和草木昆虫身上。《夏天最后一朵玫瑰》便是一次优美的移情和人类情感的卓越外射。
我鼓吹、赞同这种移情和外射。没有它,我敢说整个音乐艺术世界就会萎缩得不成样子。正是这移情和外射,把我乐而不疲地引进了一个奇异的世界,恰如爱尔兰人将夏天最后一朵玫瑰染上了一层孤独和忧伤的色彩,它教会了我面对眼前的野玫瑰、紫罗兰和“勿忘我”草应怀着一种特有的怜爱与柔情。
因此,我主张每个现代人的内心深处都应当有一朵永不凋零的玫瑰。在我们短暂、变幻不定的人生中,在这个不可逆的世界里,一件最后的美好东西总是能给人永久的回味,无限的眷恋和牵肠挂肚的印象。有了它,我们才会活得洒脱、豁达、自在,将灵魂的灼热和烦躁转化为清凉。
诗人和哲学家都是通过大自然的一草一木倾注一往情深和满脑子的思绪,才同整个世界建立起广泛联系的。我确信,夏天最后一朵玫瑰会造就一个诗人,恰如冬天最后一片梧桐树叶会造就一位哲学家。
在这个世界上,谁会没有自己心田的一朵玫瑰、紫罗兰或“勿忘我”草呢?你没有?若是真的还没有,请你务必去寻找一朵。它在六月的原野上,在山谷里,在自己的心坎里。
(文章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