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见了彭德怀司令员
我们在三月二十二日上午会见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彭德怀司令员。
外面开始在飘雪,洞子里非常暖和。这是一间并不太大的会客室,在靠门一边的低矮石顶盖下悬着两盏没有灯罩的电灯,灯下放了一张简单的桌子,桌上有几个玻璃杯,四把简单的椅子放在桌子前面,椅子后面有十多根白木板凳。
我们十七个从祖国来的文艺工作者坐在板凳上,怀着兴奋的心情,用期待的眼光望着门外半昏半暗的甬道。我们等待了一刻钟,我们等待着这样的一个人,他不愿意别人多提他的名字,可是全世界的人民都尊敬他为一个伟大的和平战士。全世界的母亲都感谢他,因为他救了朝鲜的母亲和孩子。全中国的人民都愿意到他面前说一句感谢的话,因为他保护着祖国的母亲和孩子们的和平生活。拿他对世界和平的贡献来说,拿他保卫祖国的功勋来说,我们在他面前实在显得太渺小了。所以在听见脚步声逼近的时候,一种不敢接近他的敬畏的感觉,使我们突然紧张起来。
他进来了,我们的注意的眼睛并没有看清楚他是怎样进来的。一身简单的军服,一张朴实的工人的脸,他站在我们面前显得很高大和年轻。他给我们行了一个军礼,用和善的眼光望着我们微笑着说:“你们都武装起来了!”就在这一瞬间,他跟我们中间的距离忽然缩短了消逝了。
我们亲切地跟他握了手,他端了一把椅子在桌子旁边坐下来,我们也在板凳上坐下了。他拿左手抓住椅背,右手按住桌沿,像和睦家庭中的亲人谈话似的对我们从容地谈起来。他从朝鲜人民谈到美国的侵略军,明亮的眼睛射出一种逼人的光,我们看出来他对美帝国主义者的憎恨跟他对朝鲜人民的热爱是一样的深。他有点激动了,揭下军帽放在桌子上,露出了头上一些很短的白发。这些白发使我们记起他的年纪,记起他过去那许多光辉的战绩。我们更注意地望着他,好像要把他的一切都吸收进我们的眼底。大部分的同志都不记笔记了,美术组的同志也忘了使用他们的画笔,为的是不愿意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他又抓起帽子戴在头上,拿右手摸了摸嘴,然后把手放在膝上继续谈起来。他用关切的口气,用具体的例子谈到抗美援朝对祖国的关系;谈到抗美援朝的正义性和对美国侵略军作战的经验;谈到几次战役胜利的原因;分析帝国主义阵营中间的矛盾和美国统治阶级中间的矛盾;然后又谈到朝鲜停战谈判的前途。我们记牢了他的这样的话:“我们的兵法家孙子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相反地敌人始终对我们摸不清楚。敌人愿意跟我们谈判,是因为我们把他们打痛了。在谈判中间他们还不甘心,又发动秋季攻势,结果还是吃了亏,伤亡十二万人,才又谈起来。现在敌人是进退两难:要打,他们得不到胜利,没有出路;要和,大资本家的暴利又没有了,经济危机也要来了。我们却不然,和本来我们愿意的,我们就是为了和平才来作战的;战我们也不怕,我们是越打越强!”
听着他浅明地详细地反复地解说,望着他那慈祥中带刚毅和坚定的表情,我感到一股热流通过我的全身。他的朴素的话语中流露出对民族对祖国的热爱。他的恳切的表情上闪露出对胜利的信心。他不倦地谈着,他越谈下去,这一切越是明显;他越谈下去,我们也越感到温暖,越充满信心。我的整个心被他的话吸引去了,我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我忘记了时间的早晚,我只看见眼前的这一个人,他镇静、安详,他的态度是那么坚定。他忽然发出了快乐的笑声,这时候我觉得他就是胜利的化身了,我们真可以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给他,甚至自己的生命。我相信别的同志也有这样的感觉。
我们的这种尊崇的表情一定让他看出来了,所以他接着说:“作战主要的是靠兵。自古以来兵强第一,强将不过是利益跟士兵一致的指挥员。指挥员好比乐队的指挥,有好的乐队没有好的指挥固然不行;可是单有好的指挥没有好的乐队也不行。个人要是不能代表绝大多数群众的利益,他便是很渺小的。”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晚上,我们走出洞来,雪落得更大了。汽车把我们送回到宿舍的山脚下,我们冒雪上山,好不容易走到宿舍的洞口。这时雪花满天,冷气扑面,我埋头看山下只有一片白雪,没有一个人家漏出灯光。夜并不深,北京时间不过九点光景,在祖国的城市里该是万家灯火的时候,孩子安宁地睡在床上,母亲静静地在灯下工作,劳动了一天的人们都甜蜜地休息了。是谁在这遥远的寒冷的国土上保卫着他们的和平生活呢?祖国的孩子们是知道的,祖国的母亲们是知道的,全中国的人民都是知道的。祖国的孩子们的梦中的微笑,母亲们脸上的满足的表情,全国人民的幸福的笑容,就是对中国人民志愿军和他们的指挥员彭德怀将军的感激表示。
(选自1952年4月9日《人名日报》第三版,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