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无“巧”不成《红楼梦》。不论是总体结构还是局部情节,《红楼梦》都充满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巧”。它的“巧”既有明写也有暗写,小说写了巧人、巧物、巧事、巧遇等明白易晓的“巧”。也有很多的“巧”是暗藏在文字内部,非精读小说之人难以发现。小说中所有的“巧”都是作者故意安排的。根据“故意”的主体和“巧”字的言说主体,可细分成四种类型。
第一类“人物自导自言”型,即小说中人物有主观故意,他(她)为了掩饰自己的言行,借“巧”字来开脱。如第八回末交代秦可卿身世之后,提到秦钟的父亲秦业“正思要和亲家去商议送往他家塾中”,可知,秦家人早就瞄准了贾府义学,一心谋求秦钟入读,因此,宝玉会秦钟,是秦可卿有意安排,且筹谋已久,并非恰好撞上。
第二类“人物导—作者言”型,小说中人物虽有主观故意,作者代为之掩饰,信手拈个“巧”字来瞒读者,读者一般难以识破,只有认真阅读和思考后,方可悟出。如“可巧莺儿和喜儿都来了”,这个“巧”是薛氏母女故意制造的。
第三类“作者导—人物言”型,作者精心设计的情节和内容,借人物之口道出,不是出自小说人物的主观故意。第二十八回宝玉给黛玉配的药,虽然宝玉强调“当真的呢”,凤姐也为之作证,但王夫人、宝钗、黛玉皆以为宝玉撒谎,想必读者也完全不信。作者借小说人物之口表达读者的怀疑,读者的问题变成小说人物的问题,“那里有这样可巧的雨”“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否定之否定成为肯定,一般读者也就不怀疑了。
第四类“作者自导自言”型,作者故意为之,以便合乎情理地安排作者早已预设好的人物命运和情节发展。甄士隐“可巧”在街前遇到跛足道人,这个“巧”是为配合作者为甄士隐出世的安排而设置的。这是作者早就构思好了的,必然这么写。
《红楼梦》善于运用巧合来塑造人物形象,布置结构或发展情节,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巧妙的构思,因而小说的行文曲折变化、错综复杂,情节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读来引人入胜。
(摘编自赵雪梅《<红楼梦>的艺术“巧”构思分析》)
材料二:
人物视角叙事是古代小说常用的叙事观点,《红楼梦》可以从每个章节的不同人物视角来读,对同一件事也可以从不同人眼中写出。黛玉进府,是贵族少女兼伶仃孤女角度;刘姥姥进大观园是穷人兼世故老妪角度;查抄大观园是从权力顶峰跌落的王熙凤角度。这是作者熟谙人物视角叙事的结果。曹雪芹善于使用人物视角叙事,喜欢变换视角,但目标却始终围绕着贾宝玉和贾府盛衰。《红楼梦》人物视角叙事既考究且华丽,站在叙事视角的人物一定有特别深刻的叙事角度,他(或她)和所叙之事或人又肯定有重要联系。
在《红楼梦》前三回中得到详尽外貌描写的依次是熙凤、宝玉、黛玉。熙凤和宝玉都映现在黛玉眼中,黛玉到荣国府,王熙凤说:“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她夸黛玉长得好,主要为逗老祖宗开心,所以还有下边的话:“这通身的气派,倒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嫡亲的孙女。”至于黛玉标致到什么程度?曹雪芹却故意不写,他要将黛玉的外貌放到最应该观察的人眼中写,绛珠仙草只能在神瑛侍者面前显露绝世风姿。林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必须从贾宝玉眼中看出,且要接着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从林黛玉眼中,贾宝玉“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的外貌得到了详尽展示,他的通灵玉却绝对不能从林黛玉眼中叙出,所以当袭人要拿通灵玉给黛玉看时,被婉拒。贾宝玉的通灵玉只能从最终兑现了“金玉良缘”的薛宝钗眼中叙出。每个情节都有一个主要的人物叙事视角,一丝不苟又一丝不乱。多种叙事视角的综合运用和自如转换,是《红楼梦》取得前所未有叙事成就的主要原因。
(摘编自马瑞芳《<红楼梦>的构思艺术》)
材料三: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说:“自有《红楼梦》出来之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这是从中国小说发展史的视角进行高度概括的,然而传统的思想和写法究竟是怎么打破的?遗憾的是鲁迅先生并没有细说下去。一代又一代的学者对这个问题苦苦地探寻。
我们知道,小说故事的元素是人物、情节、线索等,但如何组合,也就是结构方式,这才是创造,才能显示作家的天才。曹雪芹正是在《红楼梦》叙事结构的组合方式这一点,打破了传统。
传统叙事的经典作品《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其时空表现形态虽各自不同,但都遵循着一个共同的叙事原则:故事时间和文本时间是一致的,文本形成的以主要的人物和主要的事件为枢纽来挽结和创建整体的时空结构,就是故事的时空结构。所以人们习惯分析叙事的结构方式时常常集中在时间链条上,提炼出叙事的主线和副线,形成传统线性的单一的结构方式和思维方式。
《红楼梦》追求时间艺术的空间化,打破了传统线性单一的结构方式和思维方式,使历史、现实和梦幻混合、交织、重组,小说人物任意穿行在时间的隧道,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三维构成的立体时间体系中来来往往。“现在”不是折射过去的记忆,便是投影未来的图像,有时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想,并在物理时间、心理时间、梦幻时间和神话时间里进进出出。“传统”在被打破,也体现出现代小说的叙事特征,即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的分离,创造了小说时间艺术的多维空间形式。这是我们过去认识不到的层面,也正是《红楼梦》叙事“新变”的内涵。
(摘编自郑铁生《<红楼梦>的故事是怎样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