舵 链
舵链断的瞬间,我有些崩溃。舵链一断,我们最后一点生存的希望也就断了。试想, 一个没有舵的小登陆艇,在这七级大风的海上,能挺多久?
司令部安排我去石砬岛年终检查,没想到半路遭遇这种状况。
班长立刻组织抢修舵链,这才发现,几乎不可能。修舵链要从船头的铁柱处下去,可甲板到船头的舱盖上结了厚冰。舱盖是拱形的,十多米长。平时,船一晃,在上面走都很难。现在结了冰,站都站不住,根本别想走过去。班长看着结冰的舱盖请示陪同的马参谋长:“参谋长,过不过?”“怎么过?”“爬!”“多大把握?”“没有。”马参谋长认真看了看班长,重重拍了他一下。
班长立刻转身对兵们吩咐:“我先上。等会儿你们拉住我腰上的绳,一点点放,不能松,也不能紧……”“班长!我先上!”矮个子兵跳出来大叫。“你体格差,我先上。”班长说。“你是班长,你得在这儿指挥!”矮个子兵喊。理由似乎很充分,班长愣了一下。
风在肆虐,刀子般割着人们的脸。
突然,班长叫了起来,矮个子兵已绑着绳子,向船头爬去了。我和马参谋长一个箭步,一起抓住绳子。
空气凝固了,大家紧盯着叉开手脚紧贴舱盖趴着的矮个子兵。冰太滑,戴手套扒不住,他摸索着摘掉手套,用手抠着蠕动爬行。留在冰上的手套随船晃动,忽悠一下滑进了海里,立刻被海浪吞没了。颠簸中,他在舱盖上滑来滑去,好几次都差点儿滑落大海。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去够船头那根铁柱,大家都屏住呼吸:差一点儿……还差一点儿……就差一点点儿了……他的手终于抓住了铁柱。
他抢修好了舵链,船又继续航行。
矮个子兵把腰上的绳子解下来,准备系到铁柱上,好攀着绳子往回走。突然,一阵狂风吹来,船体猛烈晃动,矮个子兵脚下一滑,手中的救命绳被甩了出去。大家呆住了,没了绳子,他无论如何也回不来了。班长急了,拿起绳子非要送过去。矮个子兵喊:“班长,别过来!”班长喊:“就你那小体格,一会儿就得冻成冰棍儿!”“班长!”矮个子兵大叫,“你要是过来,我就……我就跳下去!”班长蹲下呜呜地哭。“起来!把泪擦掉!”马参谋长喝道,“你跟他喊话,不许停。”“是!”班长抹把泪,立即与矮个子兵对喊起来。刚开始,矮个子兵声音还挺正常,过了一会儿,声音就开始发颤了,而且半天回一句。班长赶紧喊:“咱们唱个歌吧!”说着领头唱起来,“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矮个子兵马上跟着唱。“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大家都唱起来。
我们嚎叫着唱了一遍又一遍,早已不知道哪句是头哪句是尾。我们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直到马参谋长暴怒地吼叫起来,我们才戛然而止。矮个子兵不知何时已停止了唱歌,头耷拉着。马参谋长对着他喊:“你抬起头!只抬一下头就行! ……请你抬头看着我!看我在干什么?”矮个子兵的头终于慢慢抬了起来。班长哭喊:“你看呀,参谋长给你敬礼呢!你抬头看看,大家都给你敬礼呢!”一只只手臂举了起来,一个个标准的军礼,向着矮个子兵,向着前方这面在狂风恶浪中迎风屹立的“人旗”。马参谋长喊道:“你看好了,我在给你敬礼。按条令要求,你应该向我行注目礼。首长的手不放下,你的目光就不能离开!你得抬头看着我,不许低头!”矮个子兵果然一直抬着头,一直看着马参谋长。两颗泪珠沿着马参谋长僵硬的面颊滚落下来。
一条迎风破浪的船上,一个身材瘦小的士兵双手紧攀铁柱,旗帜般立于船头之上,海风鼓荡他的衣襟,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眼前这幅高扬着“人旗”的画面,永远地刻进了我的脑海。
到了石砬岛,我们抬着矮个子兵直奔医院。他很快缓了过来,但双手已严重冻伤。
一条迎风破浪的船上,一个身材瘦小的士兵双手紧攀铁柱,旗帜般立于船头之上,海风鼓荡他的衣襟,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眼前这幅高扬着“人旗”的画面,永远地刻进了我的脑海。
到了石砬岛,我们抬着矮个子兵直奔医院。他很快缓了过来,但双手已严重冻伤。
第二天,风停了,我乘艇返航。结冰的舱盖在阳光下格外刺眼,矮个子兵正看着舱盖发呆。我说:“想什么呢?”“我总忍不住想,我要是掉海里了,我妈可咋办?”他声音有些发抖,竟流下泪来。我轻声问:“那你还要坚持上?”“不上咋办?舵链要是不接上,就得任船在海上漂了,总不能眼瞅着船翻了吧?”
望着他缠满纱布的双手,我的眼睛湿润了……
(作者:马晓丽。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