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从泰勒斯开始的希腊哲学关于宇宙的本质是水、宇宙的本质是火等的命题,充满了理性精神和理性推理,但没有严格的逻辑,苏格拉底要求用严格的理性逻辑去审查自己的命题,进而去反思人生与宇宙。这一严格的理性,体现在后来与柏拉图的一个个对话录中。几乎每一场对话,苏格拉底都以无知的状态出场,向有知识的智者提问,但对于这些有知识的智者的信心满满的回答,他却以严格的逻辑去追问,最后在严格逻辑的诘难和推导下,得出正确的结论。
严格的逻辑性,成为苏格拉底判定是真知还是假知、无知的标准。因此,苏格拉底留给世界最有名的名言是:人生在世,不经过审查,不经反思,是无价值的一生。正是在苏格拉底的路线上,产生了柏拉图,其提出追求现象后面的理想性的理式;继而产生了亚里士多德,其创立了严格的形式逻辑。西方的知识体系正是在这一严格的逻辑中建立起来的。后来西方哲学史上开创新时代的哲学家,大都是以苏格拉底式的石破天惊之“问”和严格的逻辑去贯彻自己的“问”,而产生巨大的时代影响的。如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如笛卡尔的怀疑一切,如海德格尔对存在的追问,如维特根斯坦对语言的追问,如德里达对深层结构的追问……
回到苏格拉底,由他而来的这一西方式的严格逻辑,最为重要的结果是,在文艺复兴时期产生了实验科学。按爱因斯坦的说法:西方文化的特质,在于两点,一是亚里士多德的形式逻辑,二是文艺复兴产生的实验科学。正如上面所说,这两点都是在苏格拉底所建立的基础上产生出来的。在这一意义上,西方的哲学史家认为,苏格拉底是西方哲学的创立者。
(摘编自张法《从四句哲学名言看西方哲学的特质》)
材料二:
大约在公元前800年至前200年之间,在诸多古代文明中,中国、印度和希腊产生了今天我们称为哲学的学问。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注意到了人类精神发展在历史地理上的这种共同性,提出了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概念,将这一时期看作是人类文明精神的重大突破时期。在这一时期,中国诞生了孔子、老子、庄子、墨子等各派思想家;印度出现了《奥义书》和佛陀,探究了怀疑主义、唯物主义、诡辩派和虚无主义等哲学思想;伊朗出现了查拉图斯特拉创立的琐罗亚斯德教(亦称祆教),将人世生活视为善与恶的斗争;希腊则贤哲如云,其中有荷马,哲学家巴门尼德、赫拉克利特和柏拉图等。这表明:尽管世界不同民族和地区的文化差异是巨大的,但是人类文明的发展总是有着一定的共同性,哲学所思的根本问题,本质上是一致的。
雅斯贝尔斯的这个看法是有一定道理的。以中西哲学思想的历史发展为例,尽管旨趣、思路、内容、特点多有不同,但是其内在的共同性是客观存在的。第一,哲学所思的基本趋向都是形而上。用中国哲学的话讲就是要研究“道”而非“器”的问题。为什么哲学研究会追问“道”?这与人的理性相关。康德曾指出,对事物运动变化终极原因和条件追求的形而上学倾向是人类理性的本性。海德格尔也说:“只消我们存在,我们就总是已经处于形而上学中的。”第二,哲学所思的本质特征都是概念思维。即使像西方早期哲学家讲的“水”“火”“数”,中国早期哲学典籍所说的“太极”“易”“象”等,虽然有一些感性的特征,但都已经是哲学的概念。
哲学的这些共同性,是我们将中国和西方的哲学都称之为哲学的学理根据,也是我们可以设想哲学的世界化和世界化的哲学的基本前提。哲学的这种共同性,是人类文明共同性的重要体现。但是,由于各个民族、国家的经济政治发展道路不同,历史文化传统不同,哲学思想在各个民族、国家的存在和发展也必然会有自己的不同特点。
(摘编自杨河、于品海《历史中的哲学与哲学中的历史》)
材料三:
在年届七旬之际,孔子与苏格拉底的人生都出现了一个重大的转变:70岁的孔子从政治转向文化,潜心于《春秋》的编纂等多项文化事业,完成了为人间制定规则、确立准据,寻找意义之使命;与之不同的是,70岁的苏格拉底被人控告,并被判处死刑。中西圣贤在七旬之际的不同境遇,体现了两种值得注意的思想与文化。
孔子表达的是守成的思想倾向。这种思想倾向于肯定传统文化的正面价值,强调历史对于当下及未来的规范作用,侧重于维护社会生活的秩序性、稳定性、延续性。孔子的这种思想倾向,对中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就思想史来说,长期盛行的是“代圣人立言”,即使是最有创造力的思想家,也要通过“集注”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就政治史而论,数千年来,真正触及内核的政治革新极为罕见,政治运作方式代代相袭,鲜有根本性的变化。
苏格拉底代表的则是批判的思想倾向。这种思想倾向于揭示现实生活中的缺陷、毛病;对于传统的做法、普遍性的积习,绝不视为当然。这种具有批判精神、质疑性格的思想倾向从苏格拉底后就一直流淌在西方文化的历史长河中。譬如在资本主义革命时期,出现了洛克对“君权神授论”的驳斥;到了20世纪,早期的法兰克福学派也是以“批判理论”而著称的。
如果没有苏格拉底坚守的批判立场,整个社会就将缺乏自省自救的能力,失去自我更新的机会。从这个意义上说,苏格拉底以自己的不自由(死亡)作为代价,为西方文化注入了自我省察、自我批判、自我革新的精神因子。孔子对“旧”文化的“守护”与整理,既有助于民族精神的凝聚,更有助于形成和谐有序的社会生活。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两种相互对立的思想倾向,在现当代中国都处于相对贫乏的状态。一方面,在面对传统文化的时候,我们要么采取历史虚无主义的态度,要么彻底倒向另一边,认为只有儒家学说才能救中国、才能救人类。在这种非此即彼,看似坚定的立场背后,实际上是生硬、武断、简单化,是对传统文化的轻慢。另一方面,在面对社会现实的时候,我们更缺乏足够的批判意识与质疑性格。如果没有苏格拉底式的批判精神,无论是一个小邦还是一个大国,都可能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一直酣睡下去,不知东方之既白。
(摘编自喻中《自由的孔子与不自由的苏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