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的那些金
乔叶
这个秋天,终于来到伊犁。对于伊犁是什么印象?两个字:金的。
走出机场,正值太阳西下,当最后的余晖洒在一块又一块的田野上,深墨的树林和不知名的翠绿铺陈着,这情形仿佛某个画家随手涂抹的印象派作品。一团团的稻田金,变成了一针针、一棵棵。这些金摇曳在每一株稻子身上,是毛茸茸、鲜嫩嫩的金色,是骄傲的,也是沉着的、纯粹的金色。
作为在田野中长大的中原人,我爱这种田野。
我第一次见薰衣草的时候,就觉得她的香气是那么特别。她的香气啊,仿佛会唱歌,而这歌声是金色的。这沉默的芳香的花朵,这只用芳香来说话的花朵,她的芳香就是她的声音。她的声音,是金嗓子。然后,慢慢淡下来,淡下来,淡到都以为已经没有的时候,再一闻,还是有,只是埋得深了。过些时日,再闻,还是有,而且,更深。
作为一个喜欢听音乐的人,我爱这种芳香。
这里的食物也是金色的。馕,是金色的。刚出炉的馕,我可以吃一整个,左手拿着吃,右手忙着接掉落的芝麻粒,既狼狈又幸福。还有烤包子,它们不是圆的,有着棱角分明的造型,它们在烤炉里的样子,真是可爱啊,金色的火焰熏烤着它们,一排排的,白色的面皮上开出了一朵朵匀称的焦黄······还有金色的抓饭。胡萝卜、白米饭、羊肉块、皮牙子.....都不是金色的,但凑到一起,就有一种金灿灿的效果。至于奶茶、粉汤、纳仁、辣罐、面肺子、米肠、油塔子、油糕······在我的味觉中,它们统统是金色。那个下午,和两个朋友去逛大巴扎,还看到了金色的红薯。那么朴拙的红薯,撕开了皮,便露出了金色的内里。当然,还有卡瓦斯,它当然是金色的。无论是玉米粉、玉米花还是炒麦茶制作的卡瓦斯,统统都是金色的。
作为一个地道的吃货,我爱这里所有的食物。
那天下午,在夕阳下,我步行在伊犁河大桥上,一步步走近了伊犁河。走近伊犁河才知道,她也是金色的。在我的右侧,河面上是宁静的灰蓝。在我的左侧,逆光看去,河面上金光烁烁。以桥为界,以我为界,左侧和右侧似乎不是同一条河流。但我知道,这就是同一条河流。无论她的河面有多宽,有多窄,有多明,有多暗,有多浑,有多清,有多灰,有多金,这都是同一条河流。
作为一个虽然不智但是乐水的人,我爱这条河流。
返程那天,天有些阴,飞机从伊宁起飞。一路上,群山连绵,雪峰矗立,一座座干净得要命,一看就知道从没有被人烟浸染过,那么安详、宁静、沉寂、端庄圣洁,让人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突然,太阳出来了。阳光照耀到的所有白色,都更白了,不,不是白,而是比白亮了几分,不过,也不是黄澄澄的金色。或许用那个名词更为恰当:白金。是的,是白金。
作为一个虽然不纯但心向往之的人,我爱这白金一样的山。
这些零碎的文字,是我从伊犁蹭来的金屑,回献给伊犁,不成敬意。只有一点可以自我安慰:这金的成色是纯净的,是足赤金。
(摘自《无数梅花落野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