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节选)
曹文轩
等到彩排了,蒋一轮才发现一件事没有考虑到:那个伪军连长,在剧本里头是个大秃子。他必须是个秃子,因为里头许多唱词与道白,都要涉及秃子,甚至剧情都与秃子有关。如果他不是一个秃子,这个剧本也就不成立了。
第二天,桑乔就从丁四那里弄来了一个猪尿泡,像一位长官给他的一位立功的下属戴一顶军帽那样,将那个猪尿泡慢慢地套在了柳三下的头上,柳三下顿时成了一个秃子。
彩排开始,正演到节骨眼上,猪尿泡爆了,柳三下的黑头发露出一绺来。那形象,笑倒了一片人。桑乔又从丁四那里求得一个猪尿泡,但用了两次,又爆了。
蒋一轮对柳三下说,让他剃个大光头。柳三下立即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头:“那不行,我不能做秃鹤【注】。”仿佛不是要剃他的发,而是要割他的头。
快要会演了,油麻地小学上上下下就为这么一个必须的秃头而苦恼不堪。很快,油麻地小学的学生们都传开了:“《屠桥》不演了。”大家都很遗憾。秃鹤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说话。
傍晚,孩子们都放学回去了,秃鹤却不走,在校园门口转悠。当他看到桑桑从家里走出来时,连忙过去:“桑桑,你给我送个纸条给蒋老师好吗?”
“好吧。”桑桑接过纸条。
秃鹤转身离开了校园,不一会工夫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蒋一轮打开了秃鹤的纸条,那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
蒋老师:
我可以试一试吗?
陆鹤
蒋一轮先是觉得有点好笑,但抓纸条的双手立即微微颤抖起来。
当桑乔看到这个纸条时,也半天没有说话,然后说:“一定让他试一试。”
A________他用出人意料的速度,就将所有台词背得滚瓜烂熟。不知是因为秃鹤天生就有演出的才能,还是这个戏在排练时秃鹤也看过,他居然只花一个上午就承担起了角色。
在参加会演的前两天,所有参加会演的节目,先给油麻地小学的全体师生演了一遍。当秃鹤上场时,全场掌声雷动,孩子们全无一丝恶意。
B________他把这个角色要用的服装与道具全都带回家中。晚上,他把自己打扮成那个伪军连长,到院子里,借着月光,反反复复地练着:
小姑娘,快快长,
长大了,跟连长,
有得吃有得穿,还有花不完的现大洋……
【甲】他将大盖帽提在手里,露着光头,就当纸月在场,驴拉磨似的旋转着,数着板。那个连长出现时,是在夏日。秃鹤就是按夏日来打扮自己的。但眼下却是隆冬季节,寒气侵入肌骨。秃鹤不在意这个天气,就这么不停地走,不停地做动作,额头竟然出汗了。
到灯光明亮的大舞台演出那天,秃鹤已胸有成竹。《屠桥》从演出一开始,就得到了台下的掌声,接下来,掌声不断。当秃鹤将大盖帽甩给他的勤务兵,秃头在灯光下锃(zèng)光瓦亮时,评委们就已经感觉到,桑乔又要夺得一个好名次了。
【乙】秃鹤演得一丝不苟。他脚蹬大皮靴,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从桌上操起一把茶壶,喝得水直往脖子里乱流,然后脑袋一歪,眼珠子瞪得鼓鼓的:“我杨大秃瓢,走马到屠桥……”
在与纸月周旋时,一个凶恶,一个善良;一个丑陋,一个美丽,对比得十分强烈。可以说,秃鹤把那个角色演绝了。
演出结束后,油麻地小学的师生们只管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而当他们忽然想到秃鹤时,秃鹤早已不见了。
那时,秃鹤正坐在小镇的水码头的最低的石阶上,望着被月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河水。是桑桑第一个找到了秃鹤,桑桑走到他跟前时,听到了秃鹤的啜(chuò)泣声。油麻地小学的许多师生都找来了,他们对秃鹤说:“我们回家吧。”
秃鹤用嘴咬住手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但哭声还是克制不住地从喉咙里奔涌而出,几乎变成了号啕大哭。
纸月哭了,许多孩子也都哭了。
纯净的月光照着大河,照着油麻地小学的师生们,也照着世界上最英俊的一个少年……
【注】秃鹤:陆鹤的外号,因为陆鹤是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