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及中国古代小说,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其故事性。毕竟,一般中国人看小说的目的,大多是在看“情节”,“情调”则一向被忽视。基于此,学界对古代小说与史传传统之间的渊源关系探讨得比较深入,而对其与诗骚传统的关联则缺乏足够重视。小说要讲故事当然离不开叙事,然而与西方所强调的“客观”叙事不同,中国古代文人则多崇尚“主观”叙事。中国古代小说不止承袭了史传叙事传统,还根植于诗骚抒情传统。
谈诗骚抒情传统自然要关注楚骚传统。最早将楚骚传统引入叙事文学领域的是司马迁、班固等史家。《史记》《汉书》等在叙事写人时,经常以骚体歌赋来渲染悲剧气氛,酝酿凄怆情调。《史记》等史传作品通过穿插骚体歌赋所取得的良好艺术效果,对古代小说产生了显著示范效应。唐传奇与《聊斋》成为文言小说发展史上的两座高峰,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们都充分吸取了楚骚传统之真髓,具有强烈抒情色彩及艺术感染力。《红楼梦》成为章回小说的巅峰之作,所包含的多重悲剧意蕴使读者深感“悲凉之雾,遍被华林”,这与曹雪芹对楚骚传统的成功借鉴密不可分。
古代小说中的诗词虽不乏意在抒情写意者,但多数还是用于情节建构或发表议论等,而且其中很多是作者炫才意识的产物;相对而言,经楚骚传统浸润的小说往往以作者自我为中心,其抒情性与文人性尤为突出,故事性与娱乐性却相对弱化。尤其那些浸润楚骚传统很深的小说,它们往往不以曲折跌宕的情节取胜,而是刻意渲染一种情绪,以主观情绪的起伏来自然而然地安排结构。
当然,楚骚传统对古代小说抒情性的影响应予以辨证看待。首先,小说家以骚体歌赋为叙事写人渲染悲剧氛围,营造感伤情境,使小说不至枯寂乏味,像《红楼梦》《花月痕》等小说都属于这种情况。其次,穿插楚歌与否并非衡量小说是否具有抒情性的唯一标准,有些小说中虽无骚体歌赋,但作者将楚骚传统内化为“诗心”而照样赋予其小说以浓郁抒情性,这在《聊斋》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再次,有的小说穿插楚歌,并不意味着具有强烈抒情性,如明代中篇传奇小说,其作者主要出于炫才目的而非抒情需要才插入一些楚歌。说到底,小说家是否具有“诗心”并将之运化于叙事写人之中,才是决定小说抒情色彩浓淡的因素。
中国古代文学传统从整体而言是“抒情传统”,致力于中西文学比较研究的陈世骧认为:《诗经》和《楚辞》,作为中国文学传统的源头,把叙事和抒情两项要素结合起来,只是两要素之主从或有差异。自此,中国文学创作的主要航道确定下来了,尽管往后这个传统不断发展与扩张。”以穿插的骚体歌赋为视角,可以充分认识到抒情性是中国古代小说富于民族特色的文体特征之一。
(摘编自陈才训《楚骚传统与中国古代小说的抒情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