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儒敏:读书其实是“很个人”的事
中华读书报:作为部编本中小学语文统编教材的总主编,您为教师和学生编选、推荐书目,关于读书的著作也出版了很多。您怎么看待阅读?
温儒敏:读书其实是个人的事情,要读什么书,怎么读,是根据自己的愿望、功用与兴趣去决定的。真正的爱书者,他们把读书作为像吃饭睡觉一样的生活方式。他们也有事功的阅读,但更乐于自由的阅读,或者说私密的阅读。金圣叹所言“雪夜围炉读禁书”,就是“私密阅读”特有的享受吧,那真是读书的妙境。周作人也说过,书房是不可示人的,因为一看你读些什么,就知道斤两了。这有点幽默,但读书的确是“很个人”甚至私密的事情。
不过对于学生来说,开个书单,推荐一些经典,有些引导,也有必要,只是不宜强制。孩子也有他们的“私密”,应容许有阅读的自由。中小学语文课会指定学生接触某些经典,然而往往事与愿违,凡是书单指定的,孩子不一定喜欢。经典与学生有隔膜,本来就不容易读,若又当作任务,有种种外加的“规定动作”,甚至处处指向考试,那就煞风景了。
既然“读书其实是个人的事”,即使指定阅读范围,也还是要给学生一些选择的空间,容许读一些“闲书”。
人各有各的爱好,并非所有人都爱读书的。而真正的爱书人,不会随波逐流,不是哪些书走红就读哪些,他们选书总是有自己的喜好,有独立的眼光,阅读对他们是一种观望世界、涵养性情、安放灵魂的方式。
中华读书报:问题是现在的孩子作业太多,没有时间读书。您上中学后还能有那么多自由的阅读吗?
温儒敏:作业太多的确是个问题,所以现在要“双减”。不过可以设想,即使不布置作业,孩子就有时间读书吗?不见得。孩子嘛,精力无限,兴趣就是动力。没有兴趣,做什么都是拖延症。现在的孩子面临激烈的竞争,压力大,但他们还是比父辈幸福多了。若要比较,那时物质匮乏,没有现在那么多机会和诱惑,比较单纯,读书也就有较多的时间和自由。时代不同,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苦恼。
中华读书报:您是怎么喜欢上文学的?
温儒敏:大约上初中时,我开始对文学产生浓厚的兴趣,特别是诗歌,像普希金、莱蒙托夫、拜伦、雪莱、聂鲁达、惠特曼,等等,都找来读。我还是艾青的粉丝,给自己起了个笔名“艾琳”。我自己也模仿着写诗,给《少年时代》《红领巾》等少儿杂志投稿。正是自由阅读充实了我的灵魂,伴随我挺过了艰难的饥饿年代。
高中我就离开小镇上的家,到县城上学了。那时高中生不多,上大学的更少,我参加高考的1964年,全国才几十万考生,录取率也非常低。我的备考不是刷题(也找不到往年的考题),而是拓宽视野,读一些比较深的书。如王力的《古代汉语》、杨伯峻的《文言语法》,都过了一遍。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古典文学读本丛书”,也选读了部分。这些阅读的目的是为了高考,却又不限于应考,毫无疑问对于我读写能力的提升是大有裨益的。
因为读书有兴趣了,一天不读就不习惯,我高中时期的阅读面是比较广的。不光读文学,也读其他方面的书,如历史、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史之类。
高中时期,我对于书的确有种崇仰之心,还喜欢读一些自己不太懂的书,读外国的书,理论的书,甚至还读过康德,读过天文学。天文学对我影响大,改变了我的时空观,甚至还想过要考南京大学天文学系。也不太懂,但高中生的我就有意找来读。这是什么心理?是一种“喜欢读书”的象征吧,一种上进的力。
中华读书报:几十年与书为伴,反复读的书有哪些?
温儒敏:鲁迅的书读得最多,这跟我从事文学史研究有关。一百多年来,对中国文化有最深入理解的,鲁迅是第一人。他对中国文化的观察和思考,不是书斋里隔岸观火的学问,而是痛切的感受,是从生命体验中总结出来的人生智慧。这和读一些学问家的概论和历史著作之类,是不一样的,功能和感觉都不一样。
中华读书报:请您选择三本书到无人岛,您会选哪三本?
温儒敏:到无人岛,多么艰难,如何活下去都有问题,怎么还读书?当然,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可能也会回想《红楼梦》中那些有关色空的哲理性的描写。
(摘编自《中华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