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女儿很小的时候,带她出门,总是伸一根食指让她紧紧牵住。那时的女儿多小啊,脑袋刚刚齐到我的大腿,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趔趔趄趄,小小的胖手攥住我的食指,不要命地抓着,那真是甩也甩不脱,割也割不掉。不知道那只小手哪来那么大的劲道,我的一根食指对她来说还是庞然大物呢。
稍大的时候领她上街,牵手已经不够了,牵手之后还要用她的胳膊勾住我的小臂,结结实实的,一步不落,仿佛生怕稍不留意我就会从她的身旁逃之夭夭。我觉得小臂被她勾拉得像要脱臼,甩动不灵也妨碍走路,我会冷不防地用劲,从她胳膊里怀抱里抽出自己的手,她“嗷”的一声扑上来,仍然是不屈不挠地抓住,而且比刚才更加用劲。后来我就怕带她上街,或者喝令她去牵爸爸的手。她牵爸爸的手也是一样全心全意,她爸爸让她牵着也会一脸陶醉和幸福。
女儿现在已经十三四岁了。十三四岁的女儿人高马大,我们俩并排走路,我不穿高跟鞋比她矮一头。人高马大的女儿出门依旧牵着我的手,但不是攥住我一根食指了,而是把我的食指中指无名小指捏成一排,而后囊括进她的掌心。我说不行,你太大了,你看街上有没有这么
大的女孩子还牵蚂妈手的?她“嗯”一声说:“我想牵。”我试图甩脱她,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但她固执地不让我的手滑开。她的手劲多大啊!
我的指骨在她掌心里酥麻酥麻,只要她再加把劲我就会叫唤出声。可我内心也喜欢这种指骨酥麻的感觉。
我真不知道女儿牵我的手要牵到什么时候,今生今世我们的手还会不会分开。我嘴里说着:不要,不要。我心里却默念着:牵吧,牵吧。我的孩子!妈妈牵女儿的手天经地义,女儿牵妈妈的手地久天长。女儿把她的手交到我手里,她就把她的一切都交给我了:在她满十八岁之前,她无忧无虑,因为忧虑有妈妈担着,荆棘由妈妈去砍,给她一把毒药她会不眨眼地当糖吞下,领她走上悬崖她会一步不落紧紧跟着。谁让我是妈妈呢?她的手不交给妈妈还能够交给谁呢?妈妈生来就是要牵着孩子走路的。
可是妈妈老了之后,你还能这样紧紧牵住妈妈的手吗,我的孩子?跟现在你把一切交给妈妈一样,那时候妈妈也该把一切都交给你了。从前你交给妈妈的是花朵儿一样的身体,诗一般梦一样的年华;以后妈妈却要回赠你一段枯萎皱缩的躯干,一个琐碎不堪的灵魂。到那时候,你会牵我的这只手吗,我的孩子,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