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陶器纹饰的演化是一个非常复杂而困难的科学问题,尚需深入探索。但是,由写实的、生动的、多样化的动物形象演化而成抽象的、符号的、规范化的几何纹饰这一总的趋向和规律,作为科学假说,有成立的足够根据。同时,这些从动物形象到几何图案的陶器纹饰并不是纯形式的“装饰”“审美”,而具有氏族图腾的神圣含义,也可成立。
人的审美感受之所以不同于动物性的感官愉快,正在于其中包含有观念、想象的成分在内。美之所以不是一般的形式,而是所谓“有意味的形式”,正在于它是积淀了社会内容的自然形式。所以,美在形式而不即是形式。离开形式(自然形体)固然没有美,而只有形式(自然形体)也不成其为美。克乃夫•贝尔提出“美”是“有意味的形式”的著名观点,强调纯形式(如线条)的审美性质,给后期印象派绘画提供了理论基础。但他这个理论由于陷在循环论证中而不能自拔:即认为“有意味的形式”决定于能否引起不同于一般感受的“审美感情”,而“审美感情”又来源于“有意味的形式”。我以为,这一不失为有卓见的形式理论如果加以上述审美积淀论的界说和解释,就可脱出这个论证的恶性循环。正因为似乎是纯形式的几何线条,实际是从写实的形象演化而来,其内容(意义)已积淀(溶化)在其中,于是,才不同于一般的形式、线条,而成为“有意味的形式”。也正由于对它的感受有特定的观念、想象的积淀(溶化),才不同于一般的感情、感性、感受,而成为特定的“审美感情”。原始巫术礼仪中的社会情感是强烈炽热而含混多义的,它包含有大量的观念、想象,却又不是用理智、逻辑、概念所能诠释清楚,当它演化和积淀为感官感受中时,便自然变成了一种不可用概念言说和穷尽表达的深层情绪反应。某些心理分析学家企图用人类集体的下意识“原型”来神秘地解说它。实际上,它并不神秘,它正是这种积淀、溶化在形式,感受中的特定的社会内容和社会感情。但要注意的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时代的变迁,这种原来是“有意味的形式”却因其重复的仿制而日益沦为失去这种意味的形式,变成规范化的一般形式美。从而这种特定的审美感情也逐渐变而为一般的形式感。于是,这些几何纹饰又确乎成了各种装饰美、形式美的最早的样板和标本了。
陶器几何纹饰是以线条的构成、流转为主要旋律。线条和色彩是造型艺术中两大因素。比起来,色彩是更原始的审美形式,这是由于对色彩的感受有动物性的自然反应作为直接基础。线条则不然,对它的感受、领会、掌握要间接和困难得多,它需要更多的观念、想象和理解的成分和能力。如果说,对色的审美感受在旧石器的山顶洞人便已开始,那么,对线的审美感受则要到新石器制陶时期中。这是与日益发展、种类众多的陶器实体的造型的熟练把握和精心制造分不开的,只有在这个物质生产的基础之上,它们才日益成为这一时期审美艺术中的一个核心。内容向形式的积淀,又仍然是通过在生产劳动和生活活动中所掌握和熟练了的合规律性的自然法则本身而实现的。物态化生产的外部形式或外部造型,也仍然与物化生产的形式和规律相关,只是它比物化生产更为自由和更为集中,合规律性的自然形式在这里呈现得更为突出和纯粹。总之,在这个从再现到表现,从写实到象征,从形到线的历史过程中,人们不自觉地创造了和培育了比较纯粹(线比色要纯粹)的美的形式和审美的形式感。劳动、生活和自然对象和广大世界中的节奏、韵律、对称、均衡、连续、间隔、重叠、单独、粗细、疏密、反复、交叉、错综、一致、变化、统一等种种形式规律,逐渐被自觉掌握和集中表现在这里。在新石器时代的农耕社会,劳动、生活和有关的自然对象(农作物)这种种合规律性的形式比旧石器时代的狩猎社会呈现得要远为突出、确定和清晰,它们通过巫术礼仪,终于凝冻在、积淀在、浓缩在这似乎僵化了的陶器抽象纹饰符号上了,使这种线的形式中充满了大量的社会历史的原始内容和丰富含义。同时,线条不只是诉诸感觉,不只是对比较固定的客观事物的直观再现,而且常常可以象征着代表着主观情感的运动形式。正如音乐的旋律一样,对线的感受不只是一串空间对象,而且更是一个时间过程。那么,是否又可以说,原始巫术礼仪中的炽烈情感,已经以独特形态凝冻在积淀在这些今天看来如此平常的线的纹饰上呢?那些波浪起伏、反复周旋的韵律、形式,岂不正是原始歌舞升华了的抽象代表吗?
(选自李泽厚《美的历程》,有删改)
材料二:
陶器上的图像反映的是现实,并且具有非常深的寓意。因为没有文字,纹饰的出现更像是作为符号和标记,并不是像我们今天表面看来的那么的随意自在。
原始陶器纹样中有较多动物形象及动物纹样,以鱼纹为普遍。鱼,在古代具有生殖繁盛的祝福的意义。而在原始社会的生产活动中,人类自身的生产和扩大再生产是决定一个部落乃至一个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因此我们可以猜测这些鱼纹体现出的是原始社会时期希望子孙繁衍,具有较为强烈的现实需要。社会在发展,陶器的纹样也在继续的变化。继动物纹之后,出现了抽象的几何纹,有各式各样的曲线、直线、三角形等。当然,有人认为这是原始人民审美性出现提高的一面,也有人认为几何装饰成为主要的潮流,各位学者对纹饰的演变有不同的意见和争论。李泽厚先生《美的历程》一书中有一种看法特别的深刻和正确:更多的几何图案是同古越族蛇图腾的崇拜有关,比如说漩涡纹似蛇的盘曲,水波纹似蛇的爬行等。更确切地说,几何纹是由动物纹演变而来的,如鸟纹的演变,它是由动物形象的写实而逐渐变得抽象化、符号化,当然,纹饰并没有抛弃其原有的原始无数礼仪的图腾含义,只是用更简洁但不失威严的方式去呈现。
在分析原始陶器纹饰时,我们不能脱离其实用性而单独把审美作为主要的内容进行阐述。但是随着物质生活逐渐丰富,原始人们也有了更高层次的精神需求。作为生产劳动过程中合乎规律性的存在,人们自觉培育出了美的形式感。在新石器时代后期,陶器在线的装饰上运用的更加纯熟和自然,变化也更加的丰富多彩。如对称、连续、交叉、疏密等。这种规律性的形式比之前更为清晰。因此在彩陶产生之后,陶器已逐渐从一个实用性的生活物品转化为具有审美性的工艺品,而纹饰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下一个时代纹饰的基础。
(节选自成文静《浅析原始社会陶器纹样的特性》,《锦绣》202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