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从基层上看去, 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我们先集中注意那些被称为土头土脑的乡下人,他们才是中国社会的基层。说他们土气,虽则似乎带着几分藐视的意味,但这个土字却用得很好。土字的基本意义是指泥土。乡下人离不了泥土,因为在乡下住,种地是最普通的谋生办法。以现在的情形来说,三条大河的流域已经全是农业区。而且,据说凡是从这个农业老家里迁移到四围边地上去的子弟,也老是很忠实地守着这直接向土里去讨生活的传统。最近我遇着一位到内蒙旅行回来的美国朋友,他很奇怪地问我:你们中原去的人,到了这最适宜于放牧的草原,依旧锄地播种,一家家划着小小的一方地,种植起来。真像是向土里一钻,看不到其他利用这片地的方法了。我记得我的老师史禄国先生也告诉过我,远在西伯利亚,中国人住下了,不管天气如何,还是要下些种子,试试看能不能种地。——这样说来,我们的民族确是和泥土分不开的了。从土里长出过光荣的历史,自然也会受到土的束缚,现在很有些飞不上天的样子。
靠种地谋生的人才明白泥土的可贵。城里人可以用土气来藐视乡下人,但是乡下,“土”是他们的命根。在数量上占着最高地位的神,无疑的是“土地”。“土地”这位最近于人性的神,老夫老妻白首偕老的一对,管着乡间一切的闲事。他们象征着可贵的泥土。乡村里的人口似乎是附着在土上的,这是乡土社会的特性之一。
(摘编自费孝通《乡土中国》,1948 年初版)
材料二羊城村彻底的 “非农化”,是由于农民发现了土地的营利价值。城市扩展带来的土地价格飙升,给了拥有土地的农民发财的机会。他们推倒农舍,翻盖楼房出租,利用工业的资本积累盖起商业城、宾馆、饭店、写字楼,村落变成“物业公司”。村里人戏称从祖祖辈辈的“种地”,现在改行“种楼”。到90年代初期,羊城村就彻底“非农化”了。
如果说由于农业的“无利”而引导的“非农化”,是农民自己的理性选择,那么“无地”的城市化过程,则绝非农民自己可以左右的过程。羊城村的“减地”,导引于伴随国家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征地。村落土地的所有权,属于村落集体,但根据法律,国家因为建设的需要有权征用土地。征用农民土地,国家要给予补偿。从20世纪50年“"至80年代中期,35年间羊城村被国家征用的土地不过400多亩,仅占全村耕地面积的不到9%。那时的耕地还没有获得其由于土地价格飙升而带来的营利价值,市民的户籍身份也还附有农民所没有的待遇,所以国家征地给予的经济补偿、户籍改变和招工机会,对于农民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很多农民都把走出“农门”、洗脚上田、改变命运的期盼,寄托在土地被国家征用上。但80年代中期以后,情况为之一变,农民刚刚尝到土地赢利的甜头,正在编织依靠土地迅速发财的美梦,大规模的城市扩展圈地开始,在此后短短的10年间,90%以上的村庄土地全部被征用,羊城村转眼间就完成了它“无地”的过程。既“无农”,也“无(耕)地”,羊城村几乎丧失了我们传统上定义“村落”和“农民”的那些典型特征。属于羊城村的反思悄然开始,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村落已不再是那个村落,羊城村从“农村”变成“商村”,只是“村”的帽子仍难以摘下。
(摘编自李培林《村落的终结——羊城村的故事》,2004年)
材料三尽管发生了农民离土、出村的情况,但是由于城乡二元体制的藩篱以及农一代与土地和村庄的特殊关系,高速工业化和快速城镇化实现了国民经济结构的根本变革,但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农民对土地的依恋。中国在快速城镇化推进的过程中,也出现对城乡两个文明的误解情况,暗含着城市文明就是先进的,乡村文明就是落后的,两个文明的此长彼消就能实现中国的现代化意味。在城镇化过半以后,我们才发现,不平等的城乡关系不仅没有消灭乡村文明,城市文明也出现大量病兆。在城市病困扰城里人的经济活动和社会生活后,他们开始主动到乡下去寻找另一种文明的慰藉,对农家乐、民宿、乡村旅游、土特产等需求上升,实质上是城市文明对乡村文明的呼唤。直到现在人们才越来越意识到,城市文明与乡村文明只是两种不同的文明形态,不存在谁优谁劣,而是相互需要、互为补充的关系。
(摘编自刘守英、王一鸽《从乡土中国到城乡中国——中国转型的乡村变迁视角》,20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