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庄子哲学持一种有机的自然观,认为人与人以及人与物之间并非各自独立隔绝的,而有着许多共同之点与相互感通之处。人们常因景物的触发而产生独特的感受,并将自己的感受及情趣转移到景物之上,即所谓“触景生情”。濠上观鱼之乐,揭示了情景交会时审美主体在美感经验中透过移情作用,将外物人性化,将宇宙人情化,以安善人的“性命之情”。
惠庄观鱼之乐是则著名的故事,现在针对与庄子谈论有关的议题,依着故事情节的顺序,将对话中的关键语词作如下几点诠释:
a.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之情景交会
庄子与其挚友惠子游于山水之美的濠梁之上。在这里,“游”是主体的审美活动,“濠梁”是审美的客体,主体“游”于客体,便产生了情景交会。《庄子》哲学的最大特点莫过于阐扬“游”与“游心”。在濠上的山水美景中,安然适意的庄周,由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的交接,而导致主体之情与客体之景的交会融合,进而表现出对山水的欢愉之情。濠梁之上的情景交融,引发了人的想象力与情思,庄周置身于如此清悠的林路溪水之间,物我交接,自然景物让人倍感亲和,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产生了精神上的交流与契合,故而庄子有感而发地说鱼是快乐的。
b.“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 ①
庄子由小白鱼“出游从容”的姿态而欣然地说“是鱼乐也”,这使我们想起《田子方》篇所谓“两类相召”——物与物相互招引。人与物之间、物与物之间是“一气相同通”的,主体之情与山水之景的交流不是单边的,而是相互作用的。这就是古人所谓的“情以物迁”。
(《文心雕龙·色物》)在情景交融中,主体的“情”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在心物交融的活动中,一方面,遨游于濠上美景的庄子,游目骋怀,油然产生无可言喻的愉悦之情— —这即是外在景物对审美主体的心境所产生的安情作用,体现出山水有情的一面;另一方面,外界景物呈现出的特有神态引发了观赏者的情思(“出游从容”),使其将自己的感情附着于外物之上——这即是审美主体的移情作用。庄子说“是鱼乐也”,即是将自身的愉悦之情投射于小白鱼之上。
c.“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②
同样是遨游于自由自适的环境中,庄子感受到“鱼之乐”,惠子却提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问题,惠子对庄子的质疑彰显了理和情的对显。庄子具有艺术家的心境,对于外界的认识,常带着观赏的态度,他往往在感受到外物情态的同时,将主体的情意投射到外物上,产生移情同感或融合交感的作用。惠子则带有逻辑家的性格,强调概念的清晰性与判断的有效性。庄子和惠子的辩论,一个是在观赏事物的美、悦、情,一个是在进行理性的认知活动,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与境界上,故而一个有所断言,一个有所怀疑。尽管如此,惠庄依然有其共通处,惠子曾说:“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可见二人都认同天地万物一体的观点。更重要的是,虽然惠庄二人思维有着感性同通和理性分析之别,然而纵观《庄子》全书,庄子并没有将二者割裂,而是肯定了理和情的联系。《秋水》篇说:
“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
濠上观鱼的故事隐含着许多重要的意涵。从文化发展史上看,它成为后代文学的重要素材。就这则故事的现代意义来说,濠上观鱼的审美情怀,一方面教我们懂得欣赏万物之美,进而产生生态保护的意识;另一方面教我们亲近大自然,透过安放性命之情于天地大美中,将我们从人与人、人与物间的疏离感、孤立感中解放出来。
(摘编自陈鼓应《庄子论情:无情、任情与安情》)
材料二:
我们通常都有“以己度人”的脾气,因为有这个脾气,对于自己以外的人和物才能了解。庄子看到鯈鱼“出游从容”便觉得它乐,因为他自己对于“出游从容”的滋味是有经验的。人与人,人与物,都有共同之点,所以他们都有互相感通之点。假如庄子不是鱼就无从知鱼之乐,每个人就要各成孤立世界,和其他人物都隔着一层密不通风的墙壁,人与人以及人与物之中便无心灵交通的可能了。
这种“推己及物”“设身处地”的心理活动不尽是有意的、出于理智的,所以它往往发生幻觉。鱼没有反省的意识,是否能够像人一样“乐”,这种问题大概在庄子时代的动物心理学也还没有解决,而庄子硬拿“乐”字来形容鱼的心境,其实不过把他自己“乐” 的心境外射到鱼的身上罢了,他的话未必有科学的谨严与精确。
我们把无生气的东西看成有生气的东西,把它们看作我们的侪辈,觉得它们也有性格,也有情感,也能活动。这种心理活动通常叫做“移情作用”。
(摘编自朱光潜《谈美·子非鱼,安知鱼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