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洎之杀,谓褚公谮之者,其为许敬宗之污诬,固已。乃使褚公果以洎之言白于太宗,亦讵不可哉?太宗征高丽留守西京者,房玄龄也;受命辅太子于定州者,高士廉、张行成、高季辅、马周,而洎以新进与焉,非固为宗臣,负伊、周之独任也。兵凶战危,太宗春秋已高,安危未决也,太子柔弱,固有威福下移之防。洎于受命之日遽亢爽无忌而大言曰大臣有罪臣谨即行诛然则不幸而太宗不返嗣君在玄龄之项领且县于洎之锋刃而况士廉以下乎?又况其馀之未尝受命者乎?
人臣而欲擅权以移国者,必立威以胁众,子罕夺宋公之柄,用是术也。而曹操之杀孔融,司马懿之杀曹爽,王敦之杀周顗、戴渊,无所禀承,犹无择噬;矧洎已先言于当宁, 挟既请之旨,复何所忌以戢其专杀乎?魏王泰未死,吴王恪物望所归,洎执生杀之权以诛异己,欺太子之柔,唯其志以逞,何求而不得?然则伊、霍之事,洎即不言,抑必有其情焉;且又恶知洎之狂悖,不果有是言哉?
或曰:洎谨即行诛之对,刚而戆耳,非能有不轨之情也。曰:所恶于强臣者,唯其很耳。慧者,很之徒也。无所忌而函之心,乃可无所忌而矢诸口,遂以无所忌而见之事。司马师、高澄、朱温、李茂贞唯其言之无忌者,有以震慑乎人心,而天下且诧之曰:此英雄之无隐也。当其曰“谨即行诛”,目无天子,心无大臣,百世而下,犹不测其威之所底止,而可留之以贻巽顿之冲人乎?使褚公果劝太宗以杀洎,亦忠臣之效也。
(节选自王夫之《读通鉴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