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
他下了摩托车,蹲下身子久久盯着柏油路面上的那个坑,底部残留着碎石子和前夜下的雨水,坑像被一口撕咬下来似的,他的心隐隐作痛,不觉皱缩着眉头,直到对面的村口传来“突突”的马达声,他才跨上摩托车,逃一般地飞驰而去。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指望你把花生种下,天天都这样。”妻扛着锄头从暮色里走了出来,一脸不高兴地问。
他把摩托车上的电钻、工具包拿下,脸偏到一边去躲开妻的目光,自顾往家里走,丢下一句道:“不都到现在回,你以为打工想几点就几点?”
“咦!你长脾气了!”妻在身后盯着他说,他的后背冷飕飕的。
“酒也不喝了,变了你!”吃晚饭的时候,妻把一口饭塞到嘴里,怀疑地盯着桌上的一瓶啤酒,还是忍不住说。头顶上是一只晕黄的白炽灯,他把自己的脸藏在碗里,瓮声瓮气道:“饭都堵不住嘴吗?吃饭。”
“肯定有问题!”妻断言道,像一个义正辞严的法官。
他哆嗦了一下,把饭碗往桌上一顿,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梗着脖子道:“烦不烦?吃个饭也不安神,你到底想怎样?”
如果妻再逼问,他恐怕就会完全交代了,可是妻没有,客厅里传来碗筷碰触的拾掇声,他把自己隐匿在了卧室的黑影里,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昨晚,他帮一个住户安装好最后一盏电灯后,天已经黑了。住户热情地邀他喝一杯,他也只喝了一杯啤酒,就往回赶。天上下着小雨,当路过有坑的那条路时他虽刻意避让着,但还是碾了进去,车轮一偏,自己就被摔了出去,也带倒了路旁的一个黑影,黑影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呻吟着,他魂都散了,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扶起车子,就一路急驶而去。
卧室的灯突然被点亮,像一只蚊虫叮在眼皮上。他咬牙一动不敢动,担心眼睛轻微地眨动,秘密就会炸开,被暴露在灯光下,又喷泉般涌了出来。
第二天清早,他红肿着眼骑车出门了,拐向了那条有坑的村路。一家小超市坐落在村路旁,他径直走了进去,掏钱买了一包烟,问:“老板,前天这前面的省道上是不是发生了一起事故?”店主摇摇头说:“没听讲啊!”“前天晚上,八点多。”他提示道。店主就朝外叫道:“李婶,你听没听说前天晚上前面发生了一起事故?”
李婶进来说:“什么?——哦!好像张木匠前天夜里被人撞了一下,那人跑了——”“张木匠人呢?严不严重?”他涨红着脸问。“那我就不知道了,老头子昨天才被儿子接走了, 好像到武汉儿子那去了。”
他眼神垂到脚面上,半天抬起说:“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是水电工,他要我昨天过来修电路的,拜托。”害怕他们怀疑,又补充。店主犹疑地还是瞄了他一眼,拿出手机,翻看着报了一组号码。他走了出来,面前是一大片广阔绿油油的田地,有暖风拂动。他拨通了张木匠的电话:“喂!您好!您是张木匠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你是谁?”
“我是——”他试探地说。
突然电话里传出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是谁?爸,陌生号码,骗子,挂了!”
电话里就响起了一连串“嘟嘟”声,像是水煮沸,他被热水煎熬着,脸寡白着。他痛恨自己,鼓起勇气再拨电话,一连串说:“我就是前天撞了你的人——”
“什么?没事,只是破了一点皮。”对方哈哈一笑。“嗯!”就石头掉进水里,他喃喃道。
他买了水泥,骑着车带了黄沙,停在了坑旁,拌好,填在了坑里,磨平了坑,他才直起腰。远处,如镜面般湛蓝的天空平展展地延伸着。
(选文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