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②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③这来的便是闰土。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④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只是说:
⑤“阿!闰土哥,——你来了?……”
⑥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⑦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⑧“老爷!……”
⑨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⑩他回过头去说,“水生,给老爷磕头。”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闰土,只是黄瘦些,颈子上没有银圈罢了。“这是第五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
……
⑪我在蒙胧中,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