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诗意境阔大悠远,风格恢宏豪放,深得李白、苏轼、辛弃疾和陆游等人的推崇。白居易论其诗“大必笼天海,细不遗草树”(《读谢灵运诗》,意谓谢诗乃境界阔大深邃与深细清丽之统一。谢灵运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
首先,谢灵运在描写山水景色之中,融入了完整而悠远的时空意识。最常见的是朝夕昏旦等时间词的大量使用,开拓了诗的意境。如《石壁精舍还湖中作》中云“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浓缩一天的盘桓,使气候变化、山水清辉的描写,都纳入一个大时空意境之中。又如《七里濑》云:“羁心积秋晨……日落山照曜……”从秋晨写到落日,从而赋予寄寓诗人遭到“迁斥”悲慨的秋色以开阔的意境,既渲染了伤怀之情,亦使诗歌境界不至狭小,与后面借异代前贤以自解的大时空意识相统一。这种时空意识,甚至延长多日乃至一年四季。如《登庐山绝顶望诸峤》;“昼夜蔽日月,冬夏共霜雪。”不只朝夕昏旦,甚至从春至冬,时间跨度的延长,也意味着景色空间的拓展,使得诗的意境变得更为辽阔悠远,情感更为深厚。
其次,在谢灵运山水诗中,方位词的频繁使用,也大大拓展了诗歌意境。《登江中孤屿》开头说“江南倦历览,江北旷周旋”,给后面对江中孤屿的描写提供一个大背景,注入雄阔之气。《田南树园激流植楥》中的“卜室倚北阜,启扉面南江”两句,给诗人幽居的田南园景色展开一个广阔辽远的大视野;既尽诗人幽居之趣,也与最后抒发物我一体超越生死的大境界相融合,无论对诗境阔大的开拓,还是情感深邃的渲染,方位词都起到重要的作用,使诗人对山水景色细趣密玩的描写,不致狭窄和琐碎。
再次,数量词的有意使用,也成为谢灵运山水诗境界间大恢宏、情感内涵深厚的主要原因。如《初往新安至桐庐口诗》,诗云:“不有千里掉,孰申百代意。”意谓没有千里之游,焉能体会古人远游山水之意,此二句赋予沿途情景以高远雄深之气。又如“千顷带远堤,万里泻长汀”《白石岩下径行田》)、“越海陵三山,游湘历九巍”(《初发石首城》等,都是大手笔的勾勒,给诗中即使是琐细铺陈的描绘,也注入了大气象,驱使它们共同构成诗歌壮阔雄深的境界。
最后,以超越时空甚至超越现实的人物和传说入诗,也增加了谢灵运山水诗悠远深厚的境界和情感内涵。他在《入东道路》中说:“满目皆古事,心赏贵所高。”很典型地说明谢灵运在山水景色描写中,总是不自觉地进入历史的氛围里,其游赏于山水景色是历史感与现实感的互相交融,从而使其山水诗的意境,具有一种超越时空、宏大悠远的艺术特点,并非只是眼前一时情景融合的意境而已。
此外,谢灵运好以老庄佛教之理入诗,也具有同样的艺术效果。如《过瞿溪山饭僧》,诗中抒写灵鹫净土之想和以大乘智慧分别诸法超拔三界之苦,与开头所写的瞿溪山幽深清雅意境和僧人们简朴生活融为一体。由于老庄佛教中多有超尘脱俗的人物故事和传说,谢灵运喜欢引之入诗,从而也给眼前的山水景色,敷上了一层超世的色彩。
谢灵运乃乌衣子弟,性豪奢,行事多逾矩度;他深受玄佛思想影响,加上性乐山水、官场失意,便以敏锐的艺术感受力和豪纵的气势,对自然山水既细趣密玩,又大手笔勾勒,加上玄思理悟和丰富想象,从而创作出恢宏豪宕、深邃厚重的山水诗。
(摘编自蔡阿聪《谢灵运山水诗中的时空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