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声音
那是发生在一次煤矿透水①事件中的故事。
他被困在矿井下,四周一片漆黑。两天两夜了,他的精神已经临近崩溃。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一个人孤零零地身处千米以下的矿井中,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更没有一点声音,不说饿死,愍也会把人憋死。他听老矿工说过,以往煤矿透水事件中死亡的人,大都是在孤独和绝望中精神崩溃,在救援队伍还未到来之前,先绝望死去。他想:与其这样在孤独无望中熬下去,还不如早些死了,早些解脱。
黑洞洞的煤坑里什么也没有,除了死亡的影子紧紧地跟随着他,咬噬着他的肉体、咀嚼着他的灵魂之外,什么也没有。这时,若有一点儿声音,哪怕是最恶毒的诅咒,甚至是打在脸上的巴掌声,也会让他欣喜若狂,从恍惚中醒来,重新振作起来。
但没有,什么也没有,连一块坷垃②滚动的声音都不再有。
迷迷糊糊地,他感到光着的膀子上有点痒,下意识的用手去挠。同时,有一个声音响起,声音很小,若有若无,但在他耳中听来,却如巨留一样惊天动地。
嗡——分明是蚊子的声音。
他悚然一惊,忙坐起来,听着这天外之音,细细的,一波三折,时断时续。一会儿离他耳朵近了,很是清楚,如二胡的尾音;一会几又远了,像梦的影子,让他努力侧着耳朵去寻。
这大概也是一只饱极了的蚊子,已临近死亡的边缘。他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当这只蚊子再一次落在他的脖子上时,他一动不动。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只蚊子几只长长的脚在皮肤上爬动。接着,是一只管子扎了进去,吸他的血。
他如老僧入定③一般,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蚊子吸饱了,飞起来了,嗡嗡地唱着。真好听。它飞向哪儿,他的头就转向哪儿。一直到它飞累了,停了下来,他也停止了寻找。他想打开矿灯去看看,可又怕惊吓了它。
这一刻,他的心宁静极了。
他知道,他还活着,他不孤单,至少这儿还有一个生命陪伴着他。虽然它那么小那么小,可此时,他们互相是对方的全部,包括希望,包括精神,也包括生命。要活下去,他想,生命之间是相互关心的,尤其在患难中更是需要相濡以沫。他相信,外面的工友们一定在千方百计地设法营救自己,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管。
他没有别的吃的,就将煤撮着一点一点往胃里咽。他听说过,有人在煤坑里就曾以吃煤救过命。此后的五天,他就以听蚊子叫和吃煤延续着自己的生命。第六天,一道亮光倾泻而下——他得救了。
当他被救出时,耳边依然听到嗡嗡的唱歌声。
他的眼睛被包着,看不见,但分明感觉到了蚊子飞走的姿势,矫健,优美,绝不拖泥带水。他想,生命是多么美好啊,正是在相互支撑相互扶持中,才显得丰富多彩而毫不孤单。(选自《小小说选刊》,有删改。)
注释:①透水指地下矿井因地下水渗透过多而被淹,导致矿井塌方而堵塞通道。②坷垃方盲,就是泥土块的意思。③入定佛教徒的一种修行方法,闭着眼睛静坐,控制身心各种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