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娘,请好好等我长大
花崖
同学们从食堂吃完饭回宿含时,说操场上站了个女人,已经站了一个多小时。我到走廊向操场看了看,便神色冷冷地朝楼下跑去。
也没什么大事,上周末回家时我有点低烧,嗓子干哑,她用保温桶给我送来了自己用土方子调的生鸡蛋茶。我闻见那味儿就反胃,皱着鼻子说:“这玩意儿要有用,你自己怎么不喝?”
她是个哑女,是我的母亲。
再过一个月就是我的16岁生日了,她用手语问我想怎么过,我说:“跟以前一样呗,你炒两个菜,买个蛋糕。”她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请同学?我生硬地说:“不用!”
她僵了一会儿,解释说:不来家里,你们出去上饭店吃,我知道你最爱热闹。我问:“你去吗?”她摇头。我便赞成了。
我不是毫不顾及她的感受,只是太想与好友分享生日的快乐。她从里屋出来递钱给我,脸上挂着笑,眼圈却是红的。
因为她,“爸爸”这两个字在我这里,就是禁忌。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一想起来就问她:“为什么别人有爸爸而我没有?”她每次都解释说:我生下你没多久就离婚了。久而久之我明白了,我的爸爸,因为不要她,所以也不要我。
后来一个周末,我回家时,看见她有些不对劲,眼神比平时生动活泼,笑容时不时挂在唇边,原来,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小职员相亲。
我扭头对她说:“我不喜欢他。”她脸上有为难的甚至哀求的神色,手上比画着:他保证会对你好。
我和她冷战数月,她却没有妥协,一副铁了心要寻找幸福的模样。后来我逃课,被她从网吧里找到,我红了眼,瞬间声泪俱下地说:“这个家,有他没我。我已经没有爸爸,不想再没有家,我求你,不要把我往家外头赶。”于是,她拒绝了小职员的追求。
一次例行体检,她检查出呼吸道癌变。她孤零零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还记得把工资卡托人转交给在学校的我,托人告诉我,让我别亏待自己。
而我直到三周后才得到消息。她瞒了这么久,到底是因为她的谎话太高明,还是我疏忽到压根没把她放在心上?
邻居阿姨教我煲汤给她喝,去医院的路上我遇到以前的邻居大胖。
大胖说:“是你啊,真巧。你妈不容易,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自己又进了医院。我妈说你们娘俩的命都不好,一个装聋,一个真哑,凑在一块儿也瞧着不大亲近。本来不是亲生的,可以该打就打,该教训就教训,可你妈对你始终下不去手。”我的汤掉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双眼。
原来,她因为收养了我,生生错过了好几桩姻缘。后来总想着再等等,前怕后怕,怕对方要把我送走,怕对方待我不好,怕我变成乖戾叛逆的孩子,她最后选择了对我负责到底。
后来我16岁了,她认识的小职员老实忠厚,是可以托付的人。却因为我的执拗,生生散了。她的一辈子,都是在围着我转的。而我,屡屡地嫌弃她,排斥她,甚至羞于和旁人提及她。
我在病床边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回想起过往的一幕幕,终于忍不住大哭。
两个月后,她出了院。
她是我的哑娘,是我唯一的,愿意此生用性命去维护的亲人。
请您,好好地等我长大。
﹣﹣﹣﹣(选自《意林•少年版》2022年第8期,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