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家的奶奶
彭湃
昨天晚上,我又和隔壁家的老太太吵了一架。
我隔壁屋子住着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身体还算健朗,耳朵稍微有点背,总是一个人。每次房东过来收租,都会给她带点东西,他们曾是多年的邻居。
我是上班族,朝九晚五,跟她并无交集。每天下班回家,能隔着破旧的房门听到收音机的嘈杂声,一般是电台的花鼓戏。
昨晚,她愤怒地敲开我的房门,非说我偷了她的火钳。我十分冤枉,我住的地方没灶台,也不用煤,要她的火钳干吗呢?我把她请进屋,让她里里外外找一遍,她没找到,一口咬定是我藏起来了。
我们争执不下,引来了不少邻居,她当众胡搅蛮缠倚老卖老,说我年轻人欺负一个老太婆不要脸。到后来更是用方言骂我,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我气得要命,摔上门不再理会,她在外面继续喋喋不休地骂了半小时。
晚上我气得都失眠了,今早一觉醒来上班迟到了,索性请了半天假。11点出门,在楼道间撞见老太太,她吃力地扛着一张旧饭桌,卡在楼道间进退两难。楼下附近有个垃圾站,每次看到还能用的生活用具她都会捡回家。
我生怕她闪到腰,忙帮她扛。
“哎哟,谢谢,小伙子啊,你人真好。”她完全忘了昨晚的事,笑得满脸皱纹。
我心头一酸,顿时还有点责备自己:昨晚干吗要跟一个老人较劲。
记得奶奶离世前两年,身体急速衰老,记性越来越差,常常说自己藏的钱不见了,接着骂我们偷了她的钱,又骂又闹。到后面更严重,不肯吃饭,说饭里有毒,我们想毒死她。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衰老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它不但摧毁了自己,更折磨着亲人间多年建立起来的温情。
再后来奶奶不闹也不哭,变得异常安静。每天搬着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天色暗了,再搬着椅子步履蹒跚地走回家,一步一步,要走上好久。我想扶她,她却笑着说不用。我想她只是放弃了挣扎和不安,坦然接受。
接到她病危的电话是在三年前的夏天,赶回家时她已陷入昏迷。医生说:“就这一两天的事。”
我记得那天下午阳光很晒,有风,能听到前院风吹过樟树的摩挲声。我守在床边,自言自语地说起儿时的事,那时候奶奶身体还很好,家务活全揽,晚上还领着我们三姐弟去河边散步。奶奶最疼我,给我买的冰棒比姐姐们的都贵。我边说边哭,后来奶奶干枯的眼窝里也流出一滴浑浊的泪。没多久,她就断了气。
说也奇怪,现在每次想到奶奶都是温暖的,最后两年里的糟糕也变得不再糟糕。
我把桌子搬进家,给老太太擦干净,摆好。老太太给我端来一杯热茶,手一直抖。她又说起了自己的儿子,在当兵,镇守边疆,不能回家;还有一个女儿,嫁去了北京,工作忙,没时间看她。但是他们都很孝顺,惦记着她,经常给她寄东西。
我羡慕说:“婆婆您真是有福气。”
脑中回想起刚住进来第一天,我问过房东,隔壁老太太为何一个人?房东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
手中的茶冷了,我起身要走,发现窗户开着,外面飘着冷雨,凉风嗖嗖地刮进来。我上前关上,老太太忙阻止我说:“别,别关。我呀,耳朵不好使,万一儿女回来了,叫门听不见可怎么办啊。”
“是啊。”我蓦地收回了手。
晚上下班回家,我去五金店挑了一把旧点的火钳。回家时,悄悄放在了老太太门外,希望明天一早,她会惊喜地跑来敲开我的门,告诉我:火钳找到了,小伙子,我错怪你啦。当然,我知道这不可能,她早忘了。
(选自《青年文摘》,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