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聚会
①“米黄色的裤子,咖啡色的条绒夹克,戴着手套的双手就像插在口袋里。戴着棒球帽,脚下是永远不沾地的皮鞋。”这是史铁生延续多年的招牌打扮。
②这一次,史铁生仍穿着这一身,平躺在朝阳医院的临时手推板床上,呼吸渐渐微弱。
③晚上9点多,宣武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凌锋赶来,轻轻翻开史铁生的眼皮,发现瞳孔已经渐渐放大。
④史夫人陈希米签了停止治疗的同意书,还要签一沓器官捐献同意书。陈希米问凌锋:“他这脊髓和大脑有研究价值吗?”凌锋说:“太有了。”还有那亮亮的角膜,凌锋问:“能捐吗?”陈希米忙点头:“可以,可以,完全可以。”史铁生讲过,把能用的器官都捐了。
⑤天津红十字会的人赶来,他们负责协调整个华北地区的人体器官捐献。凌锋说,2010_年,这么大的华北地区,只有5个人捐过,史铁生是第5个。
⑥2010年12月31日3时46分,史铁生在武警总医院停止了心跳和呼吸。再有4天,他就60岁了。
⑦开始肝脏移植手术,肝脏被飞驰运往天津。9个小时后,史铁生的肝脏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苏醒。
⑧18岁时,史铁生从清华附中毕业,去陕北插队。1971年夏末,在一次放牛时遇到暴雨冰雹,史铁生病倒,高烧,腰腿一天比一天疼。史铁生回到北京,一年多后,他的下肢彻底瘫痪。此时,他21岁。
⑨1974年,没有公费医疗和劳保,他只能摇着轮椅拐进不为人知的小巷,和大爷大妈们一起挣些糊口钱,每月15元,一干就是7年。
⑩2011年1月2日,熙攘的雍和宫大街上,一个小小的院门掩在一排香火店中。紧挨院门的一家小店门口,有人喊着:“姑娘,来算一卦,你一辈子都忘不了。”“小伙子,你别不信。”突然,那人脱下生意人的面孔,凑过来,成了街坊的样子,“你是来找史铁生的吧?看,他原来就住这间房。”
⑪很多年前,轮椅上的史铁生就从这里摇出家门,摇过只容一人通过的大杂院窄道,去不远处的地坛。史铁生的车轮压过地坛的每一块草地。他带着书,读一段,摇一段,有想法了马上停下,摇着走时可能又有更好的想法。他渐渐带上了本子和笔,到园子的角落偷偷地写文章。
⑫1979年,史铁生第一次发表小说《爱情的命运》,开始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一条路。生活刚刚展露一点欢颜,要命的尿毒症又来了。
⑬1983年,史铁生的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获得该年度“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全国十几家媒体拥到他家,他愁得不知如何躲,最后在门上贴字条:“史铁生一听有人管他叫老师就睡觉;史铁生目前健康状况极糟,谈话时间一长就气短,一气短就发烧、失眠,一发烧、失眠就离死不远;史铁生还想多活几年,看看共产主义的好日子。”但人真的上门来,他又常常不好意思说“不”字了。
⑭在王府井书店的角落里,何东看见一本装帧简陋的白皮小书《我21岁那年》。以硬朗著称的主持人何东在书店里一边看,一边哭。何东一直觉得这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是应付不了的,最多一死。但当父亲得了癌症,医生宣布一点办法都没有时,他崩溃了。“我一个念书的人,六神无主,很少有书教人救自己,让人内心能面对自己,没有。”直到碰见史铁生的那本小书。何东又找史铁生的名篇《我与地坛》来看:“它告诉我,除了一个现实的世界,还有一个灵魂的世界。”
⑮1995年,一个香港记者问:“您的专业就是在家写作吧?”史铁生说:“不是,我的专业是在家生病,我业余写作。”生病越来越成专业的了,透析开始占去一星期中的3天时间和越来越多的力气。剩下的4天,每天也就能写两三个小时。即使这样,史铁生还是在4年里写出了十几万字的《病隙碎笔》。
⑯1月4日,史铁生60岁生日。“与铁生最后的聚会”在北京798时态空间画廊举行。此时,陈希米裹着粉色大披巾,戴上红围巾,彩色的水钻花朵型发夹,把头发高高别起。她微笑着讲,最喜欢朋友聚会的史铁生,这次终于不用因身体支持不住先撤了。发给朋友的邀请短信上,陈希米要求大家一不带花圈、挽联,二可带漂亮鲜花,三要穿漂亮衣服。
⑰史铁生最喜欢的外甥小水走上台。“不用悲伤,他已经说过很多次,这是他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