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英国哲学家罗素曾说,人类天生就有三大敌人:自然、他人和自己。这三者中,又以人与自然的矛盾最为主要和明显。人类从诞生之日起,其个体的存在就受到诸多生理上的局限。为了生存,人不得不想方设法躲避野兽的攻击,费尽心思地寻找食物,还得随时面对死亡的威胁:衰老、疾病、天灾,甚至是极小的一次意外。总之,人的生命如此脆弱,有限性如此之多,这与外部世界的无边无限形成鲜明对比。大自然在时间上永恒运行、在空间上广袤无垠,有着无限的生命力,也有着令人恐惧的破坏力。
毫无疑问,这一矛盾是推动人类发展的最深刻的动力。在羡慕和崇拜自然的同时,人类开始不满和痛苦于自身的种种局限,并企图打破和超越这些束缚。人的解决办法,就是创造了文化。这一创造首先是物质上的,即工具的使用和发明。越来越多的工具被引进到我们的生活中,使得人类有能力去完成许多其自然器官本无力完成的工作。工具的发明、物质文化的创造突破了人自身的局限,促使其向更多的可能性迈进了一大步。
在渔猎时代的大规模狩猎活动中人们发现,通过协作分工和取长补短,他们可以获得比单纯的个人累加大得多的力量。这样,不但食物的获取变得更加容易,个人受到伤害的可能也得以大大降低。于是这一分工协作机制得以渐渐固定下来,并一步步走向完善和细节化。不仅如此,社会生活还逐渐渗入我们生活的每一方面,并建立起相应的有效机制,比如经济的开发与协作、社会秩序的维持、文化的学习与传播等等。
然而人类在不断地突破自然给自己的束缚的同时,也不停地往身上添加着人为的锁链。其中,社会制度本身的限制就是最坚固的一环。在每一个社会中,人们都被划分到不同的利益阶层或集团,贴上相应的“身份”标签,也意味着个人的可能性被严重限制。
我们还面临另一个问题——对物质工具的巨大依赖,马克思主义称之为物对人的“异化”。一个经典的例子是人对货币的崇拜:尽管货币从本质上说只是一种交换和流通的工具,但它却拥有远远超出它本身应有的巨大魅力,成为大众顶礼膜拜的对象。其奥秘何在?货币能扩展人的可能性,使人在很多方面实现自己的愿望,但实际上这一可能性本来就是人自己创造并赋予自己的,我们却转而崇拜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可能性。类似的本末倒置对物崇拜的例子比比皆是,极大地阻碍了人类更多可能性的实现。
尽管工具和社会大大地拓展了人的可能性,它们也反过来带来了新的束缚,人类被重新禁锢在自己铸造的桎梏之中。如何解决这个困境呢?就在这时,艺术担当了解脱的任务。
艺术是人类开辟的另一个“人化自然”,所不同的是个人和主观是这片自然的主宰。这一特点意味着,不论艺术的创造者或是欣赏者都站在了造物主的位置,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将任何物体从纷繁复杂的世相中抽取出来,并在一种无限可能的状态下观察其本质。无限可能性在艺术中的实现是依靠物的独立的、不受挂碍的呈现来实现的,而不以艺术作品所表现的内容为转移。这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地理解平时惯说的艺术品的“美丑”问题。事物的美丑是我们通过平时经验得出的价值判断,而艺术并不涉及这种判断。相反,这种判断同样是对该事物可能性的束缚,有可能会妨碍我们全面深入地理解其内涵。正因为这一点,我们看到艺术家们往往竭力打破常识的“美丑”限制,甚至致力于“从丑恶中找出美来”,我们甚至可以说,所谓“美感”也许就部分地来源于人突破有限实现可能的满足感。
(摘编自陈晋《“无限可能性”所引发的遐思》)
材料二:
一般人遇到意志和现实发生冲突的时候,大半让现实征服了意志,走到悲观烦闷的路上去,以为件件事都不如人意,人生还有什么意味?所以堕落,逃空门种种的消极的解决法就乘虚而入了,不过这种消极的人生观不是解决意志和现实冲突最好的方法。因为我们人类生来不是懦弱者,而这种消极的人生观甘心让现实把意志征服了,是一种极懦弱的表示。
然则此外还有较好的解决法么?有的,就是我所谓超现实。我们处世有两种态度,人力所能做到的时候,我们竭力征服现实。人力莫可奈何的时候,我们就要暂时超脱现实,储蓄精力待将来再向他方面征服现实。超脱到哪里去呢?超脱到理想界去。现实界处处有障碍有限制,理想界是天空任鸟飞,极空阔极自由的。现实界不可以造空中楼阁,理想界是可以造空中楼阁的。现实界没有尽美尽善,理想界是有尽美尽善的。
姑取实例来说明。我们走到小城市里去,看见街道窄狭污浊,处处都是阴沟厕所,当然感觉不快,而意志立时就要表示态度。如果意志要征服这种现实,我们就要把这种街道房屋一律拆毁,另造宽大的马路和清洁的房屋。但是谈何容易?物质上发生种种障碍,这一层就不一定可以做到。意志在此时如何对付呢?他说:我要超脱现实,去在理想界造成理想的街道房屋来,把它表现在图画上,表现在雕刻上,表现在诗文上。于是结果有所谓美术作品。美术家成了一件作品,自己觉得有创造的大力,当然快乐已极。旁人看见这种作品,觉得它真美丽,于是也愉快起来了,这就是所谓美感。
(摘编自朱光潜《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