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温柔敦厚”诗教观是如何形成的?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实际上关系到对“温柔敦厚”诗教观思想文化内涵的理解问题。
周代贵族教育崇尚君子之德,是“温柔敦厚”诗教观念产生的重要文化基础。随着礼乐教化的不断深入,周代贵族的理想人格典范逐渐形成,“温”、“柔”、“和”、“中”等品质成为君子之德的基本内涵,它们对“温柔敦厚”诗教观念的形成有直接影响。另外,“温柔敦厚”诗教观念的形成,与周王朝及各诸侯国在政治、外交中的用《诗》用乐以及周人的诵谏传统也有密切联系。
总之,“温柔敦厚”诗教观根植于周代宗法伦理社会的土壤之上,与当时的政治文化生态有密切的关联。马克思曾指出:“人们按照自己的物质生产的发展建立相应的社会关系,正是这些人又按照自己的社会关系创造了相应的原理、观念和范畴。”周文化作为一种伦理本位的文化,温柔和顺、持中合度是周代教育所着力培养的一种人格典范,从某种意义上说,“温柔敦厚”诗教观就是周代贵族理想人格在诗学观念上的体现。“温柔敦厚”诗教观念是源于社会实践的理论概括,是周代礼乐文明的客观反映,周人的歌《诗》、弦《诗》、引《诗》、赋《诗》以及乐工的诵谏,都具有柔和逊顺的特点。
(摘编自边家珍《“温柔敦厚”诗教观新论》)
材料二:
情操,名词。
情操,此中含有理智在内。情操虽然说不得“发乎情止乎礼义”,也要“发而皆中节”。情操完全不是纵情,“纵”是信马由缰,“操”是六辔在手。总之,人是要感情与理智调和。
感情与理智调和,说虽如此说,然而若是做来,恐怕古圣先贤也不易得。吾辈格物致知所为何来?原是为的求做人的学问。学问虽可由知识中得到,却万万并非学问就是知识。学问是自己真正地受用,无论举止进退、一言一笑,都是见真正学问的地方。做人处世的学问也就是感情与理智的调和。
“诗三百篇”含义所在,也不外乎“情操”二字。
要了解《诗》,便不得不理会“情操”二字。《诗》者,就是最好的情操。也无怪吾国之诗教是温柔敦厚,无论在“情操”二字消极方面的意义(操守),或积极方面的意义(操练),皆与此相合。所谓学问,浅言之,不会则学,不知则问。有学问的人其最高境界就是吾人理想的最高人物,有胸襟、有见解、有气度的人。梁任公说英文gentleman不易译,若“士君子”则庶几近之矣,便“君子”二字即可。
君子之材,实在难得。“士君子”乃是完美无瑕疵的,吾人虽不能到此地步,而可悬此高高的标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此则人高于动物者也。人对于此“境界”有所谓不满,孔夫子尚且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五十学《易》,韦编三绝,至此正是细上加细,而止于“无大过”,可知夫子尚不满足其境界。
学问的最高标准是士君子。士君子就是温柔敦厚,是“发而皆中节”。表现这种温柔敦厚的、平凡的、伟大的诗,就是“三百篇”。而其后者,多才气发皇,而所作较过,若曹氏父子、鲍明远、李、杜、苏、黄;其次,所作不及者,便是平庸的一派,若白乐天之流。乐天虽欲求温柔敦厚而尚不及,但亦有为人不及处。吾国诗人中之最伟大者唯一陶渊明,他真是“士君子”,真是“温柔敦厚”。这虽是老生常谈,但往往有至理存焉,不可轻蔑。犹如禅宗故事所云:诸弟子将行,请大师一言,诗曰:“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弟子大失所望,师曰:“三岁小儿道得,八十老翁行不得。”吾人之好高骛远、喜新立奇,乃是引吾人向上的,要好好保持、维护,但不可不加操持;否则,小则可害身家,大足以害天下。
走“发皇”一路往往过火,但有天才只写出华丽的诗来是不难的,而走平凡之路写温柔敦厚的诗是难乎其难了,往往不能免俗。有才气、有功力,写华丽的诗不难,要写温柔敦厚的诗便难了。一个大材之人而嚅嚅不能出口,力举千钧的人蜕然若不胜衣,这是怎么?才气发皇是利用文字——书,但要使文字之美与性情之正打成一片。合乎这种条件的是诗,否则虽格律形式无差,但算不了诗。“三百篇”文字古,有障碍,而不能使吾人易于理解;唯陶诗较可。“月黑杀人地,风高放火天”,美而不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正而不美。宗教家与道家以为,吾人之感情如盗贼,如蛇虫;古圣先贤都不如此想,不过以为感情如野马,必须加以羁勒,不必排斥,感情也能助人为善。情与欲固有关,人所不能否认。
(摘编自顾随《中国经典原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