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东北,秋天也算是个多雨的季节,所以有“一场秋雨一场寒”的说法。几场秋雨过后,天气转凉,田野被描摹成一幅斑驳的水墨画。这时,人们开始把精神抖擞、碧绿可人的大白菜一棵棵砍倒,放在场院、房檐儿下晾晒,一是为了去除水分,有利于冬天存储,二是为了渍酸菜用。酸菜古称菠,《诗经》中有“中田有庐,疆埸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的描述。
物资匮乏的年代里,酸菜是老东北漫长冬天里各家各户饭桌上的主菜,渍酸菜也是一场全家人参加的劳动。
渍酸菜要选择在秋收之后、上冻之前的时候。渍菜前先把晾在场院里的白菜挑选一遍,主要是选出大个头,菜心圆满结实的白菜,然后把菜头向内,菜帮向外,垒成宝塔一样的小垛做第二步晾晒。目的是进一步除去这些白菜的水分,增强其柔韧程度,又不至于使它们因晒得太蔫而发霉黄叶。到渍酸菜那天,先拾掇白菜,掰掉外面的老帮子、老叶子,切掉底部凸起的长根,收拾成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待嫁新娘的模样备好。接着,女人抱一捆高粱秆,摘去秆儿上的叶,放在园子里作为晾白菜的帘子。男人则把院里放了一夏天的大缸旋进屋,里里外外冲刷干净,再用热水烫两遍,目的是彻底洗去油渍,因为渍酸菜全程不能沾油,沾油会烂缸烂菜。大缸烫干净后,需在缸底撒上几把大粒盐,旋到屋里通风干燥的地方备用。这样一切准备妥当后,大锅里烧好滚开的沸水,把拾掇好的大白菜逐个放到开水锅里烫一下,再由孩子们抱到外边高粱秆帘子上晾,晾一两个小时,等菜晾凉了,再抱回来一棵棵码到缸里。
码菜也讲究技巧,要一棵棵,一层层码成圆圈,码一层白菜,撒一层盐。盐不能撒多,撒多了酸菜会苦会咸,也不能撒少,撒少了渍出来的酸菜味道淡,还容易腐烂。菜与菜之间码满码实后,再在最上面的白菜上壓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压住白菜,然后往缸里加水。小时候,我母亲手很巧,能把白菜叶儿贴成好看的菊花形状,当成盖子贴在缸上密不透风。有条件的人家还会在白菜叶儿上再蒙一层牛皮纸,用浆糊把牛皮纸边糊到缸沿儿上,这样的包裹更严实,灰尘油烟无论如何也钻不进酸菜缸里了。现如今,时代进步了,许多人渍酸菜时在缸里直接放一个干净的塑料大口袋,把白菜码在塑料口袋里,码实码满加水后,把塑料口袋紧紧扎住,再在上面压上一块大石头,不但省去了反复刷缸烫缸的程序,还隔绝了油烟和灰。渍酸菜时,屋里的温度最好保持在10℃左右。大约一个月后,屋里就会弥散出诱人的酸味,缸上贴的菜叶也已经枯干萎缩,掀开一角,只见里边的白菜叶变黄了,这样酸菜就渍好了,可以吃了。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的大雪天,守着一盆热腾腾的酸菜炖肉,端上一碗高粱米饭,吃得满头冒汗,那是一件又幸福又满足的事儿。尤其是进了腊月门儿,大柴灶炖上一大锅白肉酸菜,就咕嘟嘟炖好了一道丰盛的大菜。肉是肥肉多,因为酸菜吸油,这样炖出来的酸菜口味儿纯正,不柴不良,香气扑鼻,馋得人直流口水。炕上放一张炕桌,端上一盆酸菜白肉血肠,父辈们烫一壶家酿酒,孩子们也把碗里的粘豆包撒上白糖,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收拾起一年的辛苦劳累,在笑语声中谈着家事、农事。在那清汤寡水的年月里,这一盆热气腾腾的酸菜白肉血肠,就将“幸福美满”诠释得明明白白。
酸菜还可以剁碎了包饺子,它是年三十儿晚上必登场的客。那时候,为了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酸菜馅儿饺子,我们兴高采烈地给父母打下手:揉面团,摆饺子,烧开水,就是想饺子早点出锅,大快朵颗。但每年第一盘饺子出锅后,母亲是不许我们吃的,她会亲自端给邻居李奶奶。记忆中李奶奶家只有她一个人,所以我家每次吃好东西,改善伙食,母亲总忘不了先给李奶奶送去,当然过年时更不会例外。
如今,盼年,盼酸菜馅儿饺子的温暖岁月已渐渐远了,游子离家,想家,连带着想腌酸菜,包饺子的日子。酸酸的味道,炊烟的味道,也就是乡愁的味道吧。